被柳葉兒這麽一頓說,紀澄雙手抱肘地撲在桌子上,將頭枕在手臂上不無懊惱地道:“別說了,我煩著呢。”


    柳葉兒實在是少見紀澄如此任性如孩子的時候,便放緩了聲音道:“姑娘比奴婢不知聰明多少倍,奴婢都能想到的事情,姑娘肯定能想到,是奴婢多嘴了。”


    這都自稱上奴婢了,可見柳葉兒也是上了點兒脾氣的。


    紀澄歎息一聲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不是煩你,柳葉兒,我是煩我自己呢。”


    紀澄是煩她自己的進不能退不得。想進一步,可是好強的性子加上對完美感情的強迫症,叫她舉步不前。退吧,她又沒有勇氣和離,所以自個兒都厭煩上了自己。


    也難怪沈徹煩她吧?紀澄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被鎖上的密道的門,還有通向頂院的柴扉。


    沈徹的拒絕曆曆在目,紀澄真怕自己領錯了情。就桃桃公主那驕矜的樣子,沈徹看不上她也是正常的,所以借自己的手打發了。


    若是這人換成方旋呢?


    今生也許都不會再出現在紀澄跟前的方旋,並不會因為她的遠走他鄉就從此消失在沈徹的心頭。


    紀澄惱怒地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過日子就過日子,為什麽這麽吹毛求疵?沈徹心裏惦記著她又有什麽關係?方旋反正不可能進門。再說了就算沈徹納妾又如何?她依舊是正妻,有正妻的尊嚴。


    隻是哪個動了感情的人能不貪婪?恨不能霸占這個人的整個身心?


    柳葉兒一動不動地看著紀澄道:“姑娘,你年紀也不小了,老祖宗雖然不曾開口,可你看她那般喜歡玉姐兒就知道她多盼望你能給郎君生個孩子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紀澄賭氣道:“我知道了,我這幾天會考慮的。”紀澄隻是需要一點兒時間去過心裏那一關,當在感情裏不那麽在乎之後,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不過紀澄並沒有得到太多的時間去思考。


    中秋之後就是秋闈,九月菊花盛開的時候,便是鄉試張榜的時候。紀淵這一次終於如願以償地考中了舉人。雖然還不是進士,但舉人登科就可以受官了。當然升官途徑不如進士順暢,且會被進士同僚歧視。非進士不算正途為官,可對大部分人而言已經是實屬難得了。


    紀淵在蘭花巷大宴賓客,紀青為此都特地趕到了京城給兒子慶賀。紀家終於出了個讀書人,哪怕明年春天的會試不中,借著沈家姻親的關係走走後麵,紀淵也能得派實缺。


    正當這歡天喜地的時候,卻驚聞炸雷,原來是有一學子落第,他的才學在京師乃至天下都赫赫有名,他這一落第,便有人懷疑鄉試存在考官徇私舞弊之嫌疑。此外,今科中書令葛鬆的兩個兒子都下場應試,雙雙考中,也叫人心生疑竇。


    但嫌疑是嫌疑,平頭百姓哪裏敢跟朝廷叫板,況且也沒有真憑實據說考官徇私。


    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九月下旬朝廷突然掀起科舉大案,原來是有人暗中高密,說主考官章學士聯合其餘考官徇私,又爆出了好些賄通關節之學子,都是今科中舉之人。


    建平帝大怒,科舉乃是大秦的掄才大典,如果連科舉都徇私舞弊,那天下危已,是以下旨徹查,嚴懲不貸。


    紀澄晚上剛剛合眼睡下,就見柳葉兒急急地進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紀澄皺眉道:“你告訴莫管家,我明日一早就回去。若是這麽晚了回蘭花巷,反而叫人生疑。”


    柳葉兒走後,紀澄擁被坐起,心沉到了穀底,科舉案已經通天,紀澄在沈家消息自然知道得更早,她心裏暗自祈禱她大哥可千萬沒做傻事,結果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紀淵這麽晚了叫莫管家來求見,還能有別的事情麽?


    紀澄起了個大早,朝老太太扯了個家中嫂嫂病重的幌子,便乘馬車去了蘭花巷。


    紀澄一進門,範增麗就哭著過來跪倒了紀澄的跟前,抱著她的腿哭道:“阿澄,你這次可一定要救救你大哥啊……”


    紀澄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無蹤了。當初她就覺得自己大哥太過操切,哪有讀書讀得連身子都不顧的,她這個做妹妹的也勸過,卻被範增麗一口堵了回來,如今卻悔之已晚。


    “哥哥怎麽這樣糊塗啊?”紀澄的眼淚跟著也掉了出來。


    原本出身就被人瞧不起,紀澄在沈家的處境也是艱難,沈徹原本就看不上她的出身,也看不上她的許多處事方式,他雖然沒有明說,可紀澄已經被他諷刺過無數次了。


    如今再鬧出紀淵買關節中舉的事情,不僅紀淵從此毀了,紀澄從此在沈家隻怕也再抬不起頭。


    紀青坐在一旁雖然沒說話隻連聲歎息,可是兩鬢不過一晝夜間就白了一大團,瞧著蒼老不已。


    紀澄看了隻覺心疼,她父親對她大哥紀淵抱了多大的期望紀澄最是清楚。紀青的身子本就日漸不好,經此一番打擊,紀澄真怕他挨不住。


    紀澄一哭,紀淵也跟著掉淚,“是,都是大哥糊塗,阿澄這一次你一定要幫幫大哥,我這樣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紀家,為了讓你在夫家能揚眉吐氣麽?”


    紀澄沒有說話,隻一個勁兒地掉淚,仿佛要將這輩子隱忍下去的眼淚全都哭盡一般。


    這樣的案子誰敢幫忙?誰又幫得上忙?昨晚紀澄已經想了整整一晚,連中書令都自身難保,誰還能出頭?


    紀澄的公公是萬事不問的國公,二叔父沈秀遠在西疆,又是武人,沈英雖然在朝為官,卻不是要職,但此刻定然是明哲保身的。


    沈禦、沈徑也都幫不上忙。


    唯有一個人,若是他願意幫忙,那才有可能救得她哥哥。可惜兩個人如今勢同水火,紀澄很懷疑沈徹會不會點頭。


    這樣難堪的事情,叫紀澄如何對他開口?他以後隻怕更瞧不上她吧?中秋那晚上,他們本有和好的機會,紀澄冷著臉叫他回頂院,如今又要奴顏婢膝地去求他幫忙,光是想一想,紀澄就恨不能死了算了。


    “好了,別哭了。”紀青將水煙的煙袋在桌子上一磕,“阿澄,你素來最是聰明又有決斷,你當知道你大哥若是不好了,你也好不了。我把話撂在這兒,這一次你若是能幫你大哥,我做主將紀家一半的財產全部給你。”


    此時的紀澄儼然成了當年紀蘭的那個角色。


    紀澄慘然一笑,“阿爹,如果我幫得了大哥,哪裏用得著你說。我不要紀家的銀子,大哥的事情我會盡力的。”


    可是在紀青眼裏,紀澄不拿錢那就是不肯認真辦事,這不是說他覺得紀澄不講親情,隻是他們這樣的人習慣如此思考而已。換做紀澄自己,她也會如此想的。


    紀青道:“好。阿澄,你幫幫你大哥,如果你幫不了你大哥,我們紀家,我們紀家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我就當從沒養過你。”


    紀澄走到九裏院的山門外時,天上又飄起了秋雨,雨裏夾著雪點,凍得人瑟瑟發抖。


    紀澄留流連不舍地抬頭望著九裏院那重重疊疊的院落,這一次就算她幫到了紀淵,她也很懷疑紀家還會承認她這個女兒,今後隻怕再也幫不到他們了,隻當是全了父女之情,報答多年的養育之恩。


    “姑娘怎麽大冷的天兒站在這兒?趕緊進去吧。”柳葉兒撐了傘來迎紀澄,又埋怨榆錢兒道:“你怎麽伺候姑娘的,越大越不老沉了,萬一著涼可怎麽得了?”


    榆錢兒委屈地低聲道:“是姑娘說要站一會兒的。”


    柳葉兒不搭理榆錢兒這話,“你先上去,給姑娘煮一碗薑糖水,去去寒氣。”


    榆錢兒應了一聲,飛快地冒著雨跑了。


    九裏院因為地勢的原因並沒有地龍,紀澄一進屋就打了個噴嚏,柳葉兒忙道:“姑娘心裏不快,又何苦這樣作踐自己?你若是肯服個軟,郎君也不至於如今連府裏都不回了。”


    紀家的事情紀澄並沒有告訴柳葉兒,連榆錢兒也是瞞著的,這樣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柳葉兒還以為紀澄是為了沈徹這一個來月不回府的事情而不快。


    “上次姑娘說考慮幾天,這都又一個月了。”柳葉兒抱怨道,她實在是替紀澄著急。


    紀澄愣愣地沒有說話。


    柳葉兒這才看出不對,因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臉色這樣難看?”起先柳葉兒以為紀澄是冷著了,所以臉色難看,這會兒才看出她是心裏有事。


    等榆錢兒端了薑糖水進來,紀澄捧著那碗喝了一大口,這才算止住身體裏不斷湧起的寒意,她想即使她是真心想挽回沈徹,沈徹大概也不會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紀澄悲哀的發現自己走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哪怕她早一點兒向沈徹低頭,也不會壞到如此境地。


    沈徹怎麽可能再原諒她?定然以為她是為了她哥哥的事情才向他服軟的,她的情意再無法吐露,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是真心的了。


    如果說這之前紀澄還有一絲機會的話,那這之後就再無絲毫可能了。


    什麽叫生無可戀?紀澄可算是體會到了。


    分分合合走到最後,紀澄原本想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她離開,但至少她能挺直著背脊離開,如今大概隻能如喪家之犬了。


    紀澄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睛那淚珠子就掉下來了。


    “榆錢兒,你去打聽打聽郎君此刻在哪兒?”紀澄的嗓音有些沙啞。


    榆錢兒錯愕地看著紀澄,不知道她家姑娘怎麽尋起郎君來了,這都多少個月了,兩個人誰也不理睬誰,紀澄更是沒主動打聽過沈徹的行蹤。


    “還不快去,愣什麽呀。”柳葉兒出聲喚回走神的榆錢兒。


    榆錢兒“哦”了一聲,趕緊地出去了。


    柳葉兒道:“姑娘可算是想通了,這就對了。你這樣強著,隻會叫外頭的那些女人得意。”


    紀澄扯了扯唇角,但到底笑不出來。


    別的人或許打探不到沈徹的行蹤,但榆錢兒因著和大黑個兒的關係,費了一番功夫被偷了無數香吻後總算是打聽著了。


    隻是回稟紀澄時,榆錢兒卻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紀澄看著欲言又止的榆錢兒道:“你說吧,現在不是爭風吃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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