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紀澄很了解李芮為何如此看不上自己,甚至連妯娌的情麵都不瞧在眼裏。一來李芮是侯府千金,而紀澄不過是商戶女,二來麽紀澄又比她更得老太太喜歡,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紀澄的丈夫沈徹壓根兒沒她看在眼裏,連自己夫君都籠絡不了,也難怪外人踩一腳了。


    思及沈徹,紀澄的心口就一跳一跳地疼,真是奇怪以往也沒覺得多喜歡的,隻是在反目之後,憶及往昔那一星半點的甜蜜居然越陷越深,想來不甘也是有之。


    “少奶奶要親自去下廚做月餅?那可敢情好,咱們可以好好兒地跟少奶奶學一學了。”廚房上的黃大娘可著勁兒地巴結紀澄。誰都知道廚房是油水多的地方,她如今能掌管廚房,還不都是紀澄一句話的事兒。


    按說紀澄如今已經大可不必到廚房裏做月餅來獻殷勤了,人的身份擺在那裏,她現在這樣做,指不定會別人議論殷勤得太過火了。


    可是紀澄心裏煩躁的時候就喜歡做事兒,她於廚藝雖然稱不上極為喜愛,但這裏無疑可以讓他短暫地逃避現實。


    自然紀澄還有個不能為人道也的心理,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去承認,那就是總想著能讓沈徹吃上一口自己做的月餅,也算是她一番心意。


    紀澄當初跟著劉廚娘雖然學過一點糕點,可是月餅卻是沒涉獵的,好在她廚藝上本就有天賦,跟著府裏請來的廚娘學了一早晨便上手了。


    廚娘準備了三種月餅皮,漿皮、酥皮和混糖皮。老太太喜歡漿皮的,而紀澄自己喜歡酥皮,隻是她實在拿不準沈徹喜歡什麽皮的,便各自做了些。


    那月餅餡兒也是繁多,紀澄做了些紅豆餡兒的、蓮蓉餡兒的並芋蓉餡兒的甜味兒月餅,至於那鹹味兒的則挑了火腿、鮮肉兩類。


    其實月餅吃了這麽些年,皮、餡兒都是大同小異,連形狀都是倒入麵點模子裏壓實翻出來的。


    紀澄為了將隻的月餅區別開來,送給老太太的月餅那皮上是紀澄自己寫的八個不同字體的“壽”,其餘人則是“喜”,唯一特別一點兒的是送給弘哥兒的。


    說起來紀澄也許久沒看到弘哥兒了,因為紀澄嫁到沈府的時候弘哥兒小小年紀就已經被送到了靖武書院念書,除了年節之外等閑都不會回府。可即使在沈府遇上了,弘哥兒也再不是當年諸事懵懂的孩童了,如今差不多有十歲了,言行舉止已經有了他爹爹的風範,雖然叫人看了欣慰,可也就不那麽親近了。


    紀澄給弘哥兒做的月餅被她的巧手捏成了老鷹的形狀,他小時候就愛老鷹,連做紙鳶也是老鷹形的。


    黃大娘在旁邊看著紀澄那纖纖細指幾捏幾轉之間就捏出了個老鷹,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虧得少奶奶是主子,否則咱們這些人都沒臉說自己在廚房上伺候了。”


    紀澄笑了笑,“你們也做了一天了,出去休息一會兒吧。”


    做主子的都還兢兢業業地在做月餅,做下人的哪敢休息,黃大娘趕緊搖頭。


    紀澄道:“不用因為我在這裏就拘束。這人又不是牛,哪有不休息的?”紀澄回頭又對榆錢兒道:“就說我說的,廚上的人這幾日都辛苦了,你拿點兒銀子給她們加幾個菜,酒就算了,等月餅做好裝了匣,再置辦一桌酒菜賞她們。”


    黃大娘帶著廚上的丫頭、婆子趕緊地謝了賞。


    待廚上的人走後,紀澄這才做起給沈徹的月餅來,為了塑形所以用的是漿皮,紀澄將皮捏成了山茶花形,以餡兒填塞,恁是被她的巧手捏了九朵整整齊齊的茶花來,且各種餡料都不同,總有一樣沈徹肯定能入口。


    這山茶花捏起來最是費功夫,壞了一點兒紀澄就重頭再來,被她廢掉的月餅皮都有一盆子了。


    榆錢兒看著新出爐的一匣九盞山茶月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姑娘,這看著可太美了,叫人可怎麽舍得吃啊?”


    紀澄摸了摸下巴道:“看著倒不像月餅了。“


    榆錢兒一想起紀澄下午瘋狂返工的勁兒就道:“怎麽不像了,中秋節做的餅子都是月餅,誰也沒規定月餅一定是圓的呀。那月亮還有變月牙的時候呢。”


    紀澄讚賞地看了看榆錢兒,會說話。


    紀澄辛苦了好幾日,不僅自己做了月餅,還要將分送月餅的單子列出來,京師世家有互相饋贈月餅的習俗,紀澄作為齊國公府的塚婦還是第一次負責這件事,因此細細核對了那單子三、四遍,確認沒有漏人這才把單子發下去。


    當然分送親朋的月餅都是大廚房的廚娘做的,送給沈家主子的則搭了一份紀澄的心意。


    老太太吃了兩個紅豆餡兒的月餅後道:“我都忘了你的廚藝向來不錯,這月餅我吃了幾十年,也不是我誇你,這餡兒是我吃過的最香的,也不甜膩,還有點甜酸。”


    紀澄道:“我看你老人家雖然喜歡甜點,但又不喜歡那膩甜的,所以這餡兒加了一點兒酸橙醬調味兒。”


    “你有心了。”老太太笑道。


    紀澄剛回九裏院,安和公主身邊的微雨就從外頭進來給她請安,“少奶奶,公主吃了你送過去的月餅,叫奴婢來問一聲,可還有多的?”


    安和公主什麽人啊?那嘴早就被禦廚養刁了的,什麽好東西沒吃過,這會兒居然叫丫頭來要月餅,可見是真喜歡。


    紀澄道:“有的,昨日我多做了一匣子。”紀澄側頭看榆錢兒,榆錢兒立即會意地領了微雨去拿月餅。送給安和的月餅紀澄也是用了心的,那餡兒是用葡萄酒調製的,帶著一股果香和酒香。


    府裏的主子都收到了紀澄送的月餅,幾乎就沒有不喜歡的。便是沈禦那裏,他雖然不喜歡甜點,但也吃了一枚。


    崔瓏在旁邊摸著肚子笑道:“二弟妹真是十分有心,知道我害口,這月餅用的是梅子餡兒的,也不知她怎麽搗鼓出來的,我今日吃了兩枚,也沒有反胃,估計我肚子裏這小東西也喜歡呢。”


    沈禦疑惑地道:“是她親手做的?”


    崔瓏點點頭,“可不是麽?真沒想到二弟妹還有這樣的手藝。”


    沈禦側頭對旁邊伺候的丫頭道:“去九裏院問問二少奶奶,可還有多做的月餅?”崔瓏害口得厲害,吃什麽吐什麽,難得有吃得下的東西,自然就稀罕了。


    崔瓏笑道:“郎君,別麻煩了,二弟妹的雜事兒也多。”


    沈禦道:“無妨,我也是喜歡吃的。”


    崔瓏心裏隻當沈禦體貼自己,也是滿心歡喜。


    除了常衡院的主子喜歡紀澄的手藝外,靜怡院裏沈徵已經一個人就把紀澄叫人送過來的八隻鮮肉月餅給幹掉了。


    馮霜都被沈徵的好食欲給嚇著了,這人也真是的,居然一隻都沒給她留下。


    “這月餅好吃,又酥又鮮,你叫人去問問那邊府裏是哪個廚娘做的,最好把她要過來。”沈徵坑沈徹的好東西可是一點兒也不客氣的。


    馮霜好笑地道:“什麽廚娘啊?這是二嫂親手做的,統共就送過來一匣子,全叫你吃了,我都沒嚐著味兒呢。”


    沈徵聞言放下手中的茶杯,靜默不語。


    馮霜沒察覺沈徵的異狀,有些感歎地道:“說起來二嫂真是不容易,樣貌、脾氣在京城裏都是拔尖兒的,也不知為何和二哥就是……”


    馮霜雖然和紀澄來往不多,但心裏對紀澄從最初的誤會之後已經慢慢改觀了許多。她當時隻以為紀澄心裏也是瞧不上她,後來才發現那是紀澄有心,處處照顧她的心情。


    在沈家住那麽久,唯有在磬園那段時間,馮霜是真正的半點兒不舒服都沒有的。紀澄見她時,總是笑容滿麵,對著那樣和善的笑容,馮霜的戒備也就在那笑容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沈徵哼哼了兩聲道:“那是二哥的家事,你操什麽心?”


    馮霜聽沈徵這麽說,隻喃喃道:“我也不過是一時感慨。”


    “你懂什麽,知人……”沈徵是想說兩句紀澄的壞話來著,可話到嘴邊,想起紀澄的樣子來,又怎麽都說不下去了。


    沈徵咂摸咂摸嘴邊,心裏其實也沒想到紀澄做的月餅會那麽好吃,若她不是那樣的人,也不是他二嫂的話……沈徵走了走神,很快心裏就升起了罪惡感,有些煩躁地起身,“吃多了,我去打拳。”


    馮霜跟著沈徵往外走道:“你既喜歡吃,我叫人去二嫂那裏問問,可還有多的月餅好不好?”


    沈徵回道:“你是沒吃過月餅還是什麽的?”


    馮霜被沈徵堵得心裏一酸,她的郎君是嫌棄她小家子沒眼界麽?


    紀澄辛苦做出來的月餅有人喜歡,當然也有人不喜歡的。比如李芮那邊,轉手就送給了身邊的丫頭,還撇嘴笑道:“真是生怕顯不出她的殷勤似的,就她會討人喜歡,咱們都是討人嫌的。現如今連廚娘的事兒都搶著做了,真真是……”


    其實紀澄是很不想給李芮送月餅的,但家裏的主子都送了,就她那裏不送,最後被議論的肯定是紀澄,因此紀澄給李芮的月餅隻是順手做的而已。


    沈徑實在聽不得李芮這樣刻薄的說話,冷冷道:“你隻怪別人殷勤,怎麽不想想你自己又做了點兒什麽?”


    李芮柳眉一豎,“你這又是發什麽脾氣?是不是就因為我生的是女兒,所以你就處處看我不順眼?”


    沈徑不語,隻提步往外走。


    李芮氣得渾身發抖地道:“好啊,你既然看我不順眼,那我抱著玉姐兒回娘家就是。”


    沈徑已經走到門邊,聞言回頭道:“你要回娘家就回去,回去了也就別再回來。但玉姐兒姓沈,是我的女兒,她得留在沈府。”


    李芮萬萬沒料到沈徑會說出如此殘忍的話來,淚珠子斷線似地往下落,撲在榻上就開始哭。


    沈徹也沒理會李芮,徑直出了門。


    李芮的心簡直寒得仿佛三九天的夜,她哭得死去活來,但到底沒敢收拾包袱回娘家。她娘家其實一門心思巴結沈家,她性子又驕矜,在府裏也並不得長輩多喜歡,比起她堂姐李卉來說遠遠不如。


    李芮從小活在李卉的陰影下,如今嫁到沈家,論樣貌才情處處比不過崔瓏,論長輩喜愛又比不過紀澄,心裏是越發的不平衡,這才導致她性子越發扭曲。


    李芮哭了一晌午,直到李家她大嫂過來送月餅,她才洗了臉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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