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有些煩躁地用手捋了捋額發,她在九裏院已經來往幾天了,雖然沈徹幾乎從不說話,兩個人形同陌路,但她心裏就是覺得奇怪而別扭。


    有時候,紀澄自己都會錯覺,他們是正在賭氣的小夫妻一般,彼此視而不見,卻又不得不共處一個屋簷下。


    紀澄不僅不傻而且還尤為敏感,她已經察覺到了這種相處模式的怪異,若沈徹真是恨她,怎麽能容忍她一直在眼前晃,若是換做紀澄自己,她能容忍沈徹在她麵前晃麽?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正是因為答案太過驚人,叫紀澄打從心裏不願去相信自己還依舊是沈徹的獵物。


    紀澄雖然男女之事的經驗不多,可在沈徹離開京師去往西域之前的時光裏,他實在是黏膩得太厲害,完全可以推論出沈徹隻怕還沒有玩弄過癮的結果。


    紀澄坐在九裏院的小幾前再次煩躁地捋了捋頭發,身後傳來動靜,是沈徹回來了。


    今日他回來得倒早,沒過子時就見著人影了。


    身畔有人坐下,紀澄有些不自在地想挪動身體,哪知她還沒動,就見燈光裏投下一片陰影,是沈徹向她抬起來的手。


    紀澄幅度頗大地往旁邊一挪,幾乎算是連滾帶爬,蒲席上發出一聲悶響,是她頭上的玉簪落到了蒲席上,斷作兩截。


    安寢之際,釵環已卸,再從床上起來,紀澄自己不怎麽會梳頭,南桂也不擅長,所以隻是鬆鬆地挽著發髻,斜插了玉簪別住發絲,在她煩躁地頻頻捋發時,那玉簪早就搖搖欲墜。


    似沈徹這種看見望夫石的方向不對,都會發下大願要糾正過來的人,看到那搖搖欲墜的玉簪,下意識裏就會動手扶正。


    紀澄過於突兀的動作讓兩個人同時一愣,沈徹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瞬間,這才緩緩垂落,臉色陰沉得仿佛山雨欲來。


    紀澄也是懊惱自己怎麽就這般沉不住氣,躲避得如此明顯,顯然就是暴露最大的弱點。


    “我……”紀澄啟唇欲解釋一二,倉促間卻又找不到合理的借口。


    沈徹眯了眯眼睛,已然嗤笑後開口道:“你以為你是誰?天仙下凡麽?古板無趣不說,還成日端著一張臉,生得再美貌又如何?難道你覺得自己於我還有新鮮感麽?”


    這話說得刻薄入骨,紀澄還沒反應過來什麽,沈徹自己已經恨不能覆水可收。他生平對女子甚少惡言相向,一來是自恃身份,二來是教養使然,但唯獨此刻對紀澄,卻是一時意氣沒能忍住,口不擇言,兼且口是心非,大失分寸。


    其實分寸早就已經失去,沈徹自覺無顏,起身就往外走。


    紀澄看著沈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她遠沒有沈徹所料想的那般憤怒,大概是她將自己對於沈徹的定位本就是玩物,比這更難聽的話她都想象過,對沈徹刺人的話已經是麻木。


    不過莫名喜感的是紀澄不知緣何忽然想起那日沈芫歸寧時沈家大姑奶奶沈荷的話來,說是男子若真是喜歡,起初在房事上總會癡纏不休的。


    當時紀澄就覺得沈徹在那件事上似乎並不熱衷,三、五日才偶爾為之,本以為是他的性子使然,想不到卻是嫌棄她古板無趣。紀澄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麽好勝心,古板無趣就古板無趣,沒有新鮮感就更是再好不過了。


    沈徹雖自毀失言但道歉的話卻說不出口,跟一個恨不能置你於死地的人道歉本就沒什麽意義。他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終究是意難平。兒女□□本就沒看在沈徹的眼裏過,否則他當初就不會選擇九轉玄元這門功夫了。


    以至於與方璿之事,與其說是方璿不相信當初尚為稚嫩的沈徹的心意,而毅然遠走,不如說是彼此都知道無以長久。


    不挽留終究是隻因不想挽留而已。


    如今沈徹雖然心緒難靜,但自覺隻要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忘情。年少時一片赤誠,於方璿卻尚且可以忘情,何況今時今日之紀澄,情由欲起,終將欲滅。紅顏絕代,也不過白骨鑄就,看透了其實也就那麽回事。


    唯心者總是難免自以為是,若是這世間的情愛那麽容易勘破,世間就不會有那許多癡男怨女。若是情愛那麽容易自控,那些蕩氣回腸的故事也就當不起千百年不絕的傳唱了。


    楚得見著沈徹的時候,雖然倚紅偎翠,還有來自天竺的舞姬扭動著細腰在跟前跳舞,但他的表情卻似乎寫著惹我者死幾個大字。


    楚得一座下,就有兩個妖嬈豐滿的女史拿了酒杯要上來灌多日不來捧場的楚得。


    楚得喜笑顏開地全盤皆收,隻不過不要酒杯要皮杯,弄得屋子裏嬉鬧哄哄,他追著個女史使勁兒摟著啃了好幾口,這才算作罷。


    等楚得鬧夠了這才有閑情逸致來關心沈徹的冷臉,“都這麽久了,你還端著一張臉累不累啊?你看把我們真真嚇得都不敢說話了。”楚得朝對麵的黃真真努了努嘴。


    黃真真在正月的花燈節上力壓花蕊夫人而上位,如今正承擔著陪沈徹逢場作戲的任務,她聽見楚得的話,抿嘴笑道:“小王爺真會說笑,我去看看廚房裏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堵上你的嘴的。”


    黃真真能於眾女史裏脫穎而出攀上沈徹,可不是個不識趣的人,借著嬉笑之語就留下了楚得和沈徹二人單獨說話。


    “他有消息了嗎?”沈徹問道。這個他特指的就是喆利。


    楚得搖了搖頭,“龜崽子挺會躲的。”


    沈徹道:“這樣都能躲過我們人的視線,隻怕背後還有人,而且還很熟悉我們的運作。”


    楚得道:“你是說可能是那位?”楚得點了點頭,“我叫人去查查這條線。”


    這種場合談事情隻能雲山霧繞,泰半隻是提點一下,繼續逢場作戲。


    楚得道:“對了,方大家不是已經住進你京郊的別院了麽?怎麽你還有閑情逸致來這裏,也不怕方大家知道了拈酸吃醋?”


    沈徹乜斜楚得一眼,“但願真真能尋隻豬蹄胖來堵住你的嘴。”


    相對於沈徹的失意,楚得卻是出風得意,絲毫不介意沈徹的刻薄之語,剛納進門的八姨娘最近剛得了趣兒,自己享福了,也不能叫兄弟單著,“這是怎麽了?還沒搞定?聽說方大家有意南下,你這是怎麽搞的啊?當年年輕不懂女人還有個說頭,現在怎麽還這麽慫?”


    沈徹在方璿之事上栽的跟頭,大概能被楚得拿出來笑話一輩子,他也就這點兒優越感了。“哎,二哥,看著咱們這麽多年兄弟的份上,別說我沒跟你分享心得。這要馴服女人啊,要複雜也複雜,要簡單也簡單。光靠哄是不行的,你越哄,她越矯情,最後反而哄出個祖宗來,她還嫌棄你沒骨氣,沒意思,這就是女人的賤性。不過光靠打也不行,打雖然能打服,但就沒有任何樂趣了,畏畏縮縮跟個棉花人似的,上手兩天你就沒勁了,這是咱們男人的賤性。弟弟我縱橫疆場這麽多年,總結出了一招,絕對無往不利。”


    沈徹對楚得的嘴皮子功夫絲毫不感興趣,看都沒看他一眼。


    楚得自己反而越說越來勁兒了,上趕著傳經授業地道:“就兩個字,睡服。睡覺的睡。


    沈徹就知道楚得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楚得一看沈徹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不以為然,“誒,你別不信啊,我新娶的這一房姨娘沒請你去喝酒,主要就是一開始她跟我矯情,死活不願意,這才幾天啊?我就昨晚上一晚上沒去她屋裏,今兒早上就跟我服軟了,不過女人不能慣著,你且等著,明兒她一準兒我讓她擺什麽姿勢她就擺什麽姿勢。”


    沈徹素來不過問下屬的私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成長環境和癖好,但是楚得的私德真心是很多人都頂不住,而沈徹對楚得如何睡服姨娘的事情也不感興趣。


    但楚得作為男人,卻天生喜歡炫耀自己這方麵的能力,“這就是功夫,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當初方璿要遠走他鄉,現在紀澄又恨不能弄死你,你難道就沒反省過什麽?”


    “我跟你說,這種事情不僅咱們男人喜歡,其實女人也有癮的,就端看你功夫過不過關,那上頭一味的恃強鬥狠沒用的,你空有一張臉蛋也沒用,黑貓白貓得拉出來溜溜才知道有用沒用。你需要學的還多著呢。”楚得拍了拍沈徹的肩膀,簡直是得意忘形。


    沈徹反手抓了楚得手,就將他手扭到了背後,疼得楚得哇哇大叫,恨恨地道:“就算要學,也輪不著你來教。”


    雖說沈徹對楚得的話很不屑一顧,但人在絕望處,總是喜歡到處抓救命稻草,以至於他才說出了剛才那句話,這儼然已經是不自信了。


    但其實沈徹自覺,自己在那種事情已經十分照顧紀澄了,從沒由著自己的性子行事,處處溫存、時時體貼,哪怕紀澄心再狠,可那方麵的反應總是騙不了人的。她也是樂在其中的。


    隻是昨夜紀澄那避之唯恐不及的閃躲的動作的確是大大地刺激了沈徹,叫他無端地懷疑上了自己,難道真是功夫不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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