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靈陪伴方璿已經將近十年,當年她和沈徹的糾纏一直都看在冰靈的眼裏,那時候連冰靈都忍不住責怪方璿的“不識好歹”,可如今見著這位阿澄姑娘,卻又替方璿生出一股僥幸來。


    方璿的馬車一路駛入京師東郊的一處山莊裏,山莊山嵌水抱,湖清似鏡,內有奇竹數千,花木稱是。湖內起水晶宮,皆由琉璃裝飾,日光回彩,宛若龍宮。


    方璿剛下馬車,就有小丫頭上前道:“姑娘,二公子派人來說,他待會兒就到。”


    方璿點了點頭,回屋換了身衣裳。她的衣裳極為素淨,渾身上下也不佩戴任何首飾,也隻有她這樣的顏色才能如此自信,卻嫌脂粉汙顏色。


    沈徹走進院子裏時,方璿就站在屋前的台階上看著他。


    眼前這個男人已經長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樣,甚至超過了她的想象。歲月將他的五官雕刻得越發堅毅深刻,他闊步走來,大概是因為肩頭承擔起了擔子,每一步都踏地有聲,腳步聲響在方璿的耳朵裏,敲在她的心上,讓她意識到沈徹再不是當初初出茅廬讓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眼裏情意的年輕男子了。


    “怎麽才住幾天就要走了?”沈徹在方璿的麵前站定。


    方璿笑了笑,對著沈徹做了個請進的動作,“你是知道我的,這幾年夜慣了,總是閑不住,正好去江南拜訪幾個故人,然後想去南疆走一走。”


    沈徹點了點頭,沒說什麽挽留的話,隻道:“南疆瘴氣厲害,我讓元通給你配點藥丸帶上。”


    方璿頓了頓,提起風爐上的銅銚子開始煮茶,嘴裏應道:“好啊。”


    溫杯之後,方璿給沈徹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品了一小口,功夫大有退步,想當初沈徹學煮茶還是隻因她喜歡飲茶呢,而如今她在西域那麽多年,早習慣了牛乳奶茶,不再嗜好清茶,沈徹卻反而沉迷不可自拔。


    物是人非,歲月催人。


    方璿凝望著沈徹,眼神像手一般輕輕地在他的臉上摩挲,輕聲問:“你當時怎麽會出現得那麽及時啊?”


    當時方璿落於姑墨大王子之手,她與他已經周旋良久,那大王子的耐心終於一點一點被耗盡,那天晚上,方璿以為自己的清白再也保不住的時候,無助而絕望地被壓在床上,卻突然看見沈徹破窗而入,她幾乎都以為那是幻覺,他明明就在萬裏之外。


    方璿想起自己當時衣衫不整地撲入沈徹懷裏的情形,臉上不由浮出一絲淡淡地紅暈。


    “是有人故意引你入姑墨。”沈徹道。


    方璿想起那晚的驚心動魄來,許多久別重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喆利就殺到了,顯然是有人以她為餌,設計想殺沈徹,“他們的目的在你?”


    沈徹點了點頭。


    方璿後怕地往後靠了靠,“那你找到設計陷害你的人了嗎?”


    方璿不由有些難受,想起沈徹重傷高燒囈語的樣子,想起他剛剛清醒就掙紮著趕路的樣子,想必就是為了這件事。“想不到時隔這麽多年,還會有人用我來設計你。”


    “是我連累了你。”沈徹道,“抱歉。”


    方璿搖了搖頭,她何須沈徹對她說抱歉。曾經她也以為她是鐵石心腸,就那樣棄沈徹於腦後,去追逐她自己的天地,隻是午夜夢回,她也會想,如果當時她不走,就留在沈徹的身邊,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一定會有很甜蜜的回憶吧。


    不過方璿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知道那時候的沈徹太過年輕,他的感情來得太過炙熱,也就更容易變涼。那時候的沈徹少年得意,什麽都有,什麽都能給她,可唯獨給不了的卻是安全感。這對女人來說卻是最致命的。


    所以方璿選擇了遠離,她曾經為自己的理智感到極端自豪,可就在姑墨,在沈徹出現在她麵前,救她於危難的時候,方璿第一次在他麵前崩潰不能自抑。在最絕望的時候她心裏是幻想著沈徹能出現在她麵前的,可她也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卻沒想到他真的出現了。


    帶著她所期盼的,所幻想的萬丈光芒。


    敘舊之後,再無他言。方璿不開口,沈徹也就那麽坐著,彼此沉默,卻又說不清的牽絆在空中縈繞。


    明明曾經熟悉得不得了的男女,經年之後再見,居然需要費盡腦汁地想話題來說。


    “要不要看看我這些年的收獲?”方璿出聲道。


    沈徹點了點頭,唇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方璿的收獲很多,有曲譜還有樂器,全是些奇奇怪怪的,讓人想都想不出的樂器。方璿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向沈徹展示自己的寶貝,“你根本想不出居然會有那樣奇怪的音調,湊成一曲,一點也不輸給中原雅樂。”


    方璿指著那些樂器和樂譜,一件件地細數來曆,得意時還拿起來吹上一小段,兀自歡喜著。


    良久後方璿才反應過來,沈徹一直都沒插過話,隻偶爾“嗯”一聲回答她的自問自答。


    “你不感興趣?”方璿有些詫異地停下。


    沈徹無奈地笑了笑。


    方璿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你的笛子吹得那般好,我還以為你是喜歡音律,我……”


    沈徹扶額笑道:“我現在也想象不出當年怎麽會做出那種事的。”隻因為方璿喜歡,就苦練笛藝,隻求博得佳人一睞。


    方璿也不由覺得好笑,笑過之後回味又有些苦澀。沈徹如今的大實話,反而還不如一直騙她下去。


    連方璿這般淡然的人,都忍不住想,如今這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麽?


    至於所謂的新人,如果知道方璿這句話的話,肯定會大聲反駁,顯然是新人在哭,舊人在笑。


    紀澄沒有想到會這樣措不及防地見著了沈徹的心上人方璿。聽說在心上人身邊,人的心總會特別柔軟,紀澄雖然還拿不準方璿回到京師對自己有什麽好處,但她覺得也沒什麽壞處,沈徹再離譜,總不能在方璿的眼皮子底下亂來。


    不過別說曹操了,就是想曹操也不行,紀澄才想著方璿能否約束住沈徹,就見南桂走進來道:“姑娘,公子讓你去九裏院。”


    由南桂傳話,自然是要讓紀澄走密道,紀澄錯愕於沈徹怎麽會突然見她,但心裏卻對九裏院十分抵觸。


    那些黑暗的歲月都是紀澄心裏的膿瘡,碰一碰就覺得疼。


    “知道了,我換身衣裳。”紀澄道。


    盛夏的六月穿著立領襦裙,紀澄也算是防備沈徹到了極點。她沒從密道去見沈徹,反而是大大方方地領著南桂從磬園去了九裏院。


    九裏院的院門這時已經落鎖,紀澄敲了銅環好幾下,才有守門小童開門而出。


    “紀姑娘?”小童兒叫來的羽衣極為詫異地看著紀澄。


    紀澄笑道:“徹表哥叫人來傳話,說是有事找我,也不知是何事,姐姐可知一二?”


    羽衣還沒回過神來,據她所知院子裏並沒派人去給紀澄傳話,不過也許是二公子支使了另外的人也不一定,羽衣雖然是沈徹身邊的大丫頭,可有好些事情她也是不清楚的。


    “這樣啊?澄姑娘稍等,我去跟公子稟報一聲。”羽衣道。


    紀澄點了點頭,在穿堂裏坐下,那童兒也乖覺,早捧了茶伺候。


    羽衣回到上頭院落裏問正在擦拭茶具的霓裳道:“下頭澄姑娘來了,說是公子請她過來的。”


    霓裳微微一愣,然後笑道:“像是為了新說的親事來的吧。”


    羽衣抿嘴笑道:“我想著也是,這也太心急了些。”雖然紀澄和劉家的事兒不算是沈徹保的媒,但他的確有在裏頭說和,家裏不少人都知道。


    “我去跟公子說一聲兒。”羽衣抬腿就往外走,想上到正院裏去尋沈徹,“也沒見過這麽心急的,都下鎖了還來。”


    霓裳道:“公子不在上頭,我剛從上麵下來,若公子真給澄姑娘傳了話,這會兒想來應該在頂上,我上去說吧。”


    羽衣笑了笑沒說話,她到九裏院已經一年有餘了,卻還隻是個打雜的角色,她倒要看看霓裳處處把持最後能不能攀上高枝兒呢。


    霓裳可不管羽衣的想法,她沿著上山的小徑往上,在木門外拉了拉銅鈴,高聲道:“公子,澄姑娘來了。”


    裏頭沒有動靜,霓裳又側耳聽了聽,過了片刻才從裏頭傳來沈徹的聲音,“叫她上來吧。”


    “是。”霓裳口裏雖然應著,人卻像是呆了。這頂上的小院素來是不許人隨便踏入的,他叫公子卻隨隨便便就應了叫紀澄上來,讓霓裳一下就想起了當日那滿地的碎片。


    霓裳伺候了沈徹這許多年,連他發怒都甚少見,更何況是摔杯子,她當時本就萬分好奇,不知是誰竟然在九裏院摔了那許多杯子。霓裳直覺就該是個女子。


    霓裳恍恍惚惚地往山下走,遠遠地瞧見坐在穿堂裏的穿著一襲櫻粉色薄裙的紀澄時,忽然就覺得其實也沒那麽可奇怪的了。


    紀澄跟著霓裳走到主院那一層,見她轉身道:“澄姑娘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頭等你。”


    紀澄知道一點兒九裏院的規矩,所以隻對霓裳點了點頭,就往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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