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澄輕歎一聲,抬頭看著沈徹,“突然想聽徹表哥吹笛子了,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沈徹自然沒有拒絕紀澄,“想聽什麽?”


    紀澄看著沈徹,想了想,然後輕輕咳嗽了兩下,坐直身子擺出大爺的款,“給大爺吹首最拿手的。”


    沈徹頗為吃驚地看向紀澄,然後唇角緩緩地翹起了弧度,“爺想聽十八摸還是兩香親?”


    十八摸是什麽?兩香親又是什麽?雖然紀澄不懂,但是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麽正經玩意。


    不過最讓紀澄吃驚的是,沈徹還真順著她的意就扮上了,天生當小倌的料。


    可是紀澄當然是不想跟沈徹玩十八摸和兩香親的,“吹一首長相憶吧。”


    長相憶,在遠方,可千萬別忘了故人。


    淡淡憂傷而纏綿婉轉的笛音緩緩響起,在夜色裏仿佛伸出了無盡的絲線,將人的思念傳到了遠方。


    紀澄昨天夜裏幾乎沒怎麽睡,這會兒被沈徹慢吞吞的笛子吹得開始耷拉眼皮了,不是沈徹的笛音不夠繾綣,隻不過那無關紀澄的事兒,她從心裏抵觸這個人,所以也就不受他的音樂所感染。


    一曲未完,紀澄已經側躺在蒲席上睡著了。沈徹抱來被單替紀澄搭上,又坐回原處繼續吹長相憶。如果紀澄醒過來的話,還會聽見沈徹吹的《十八摸》和《兩香親》。


    夏夜裏坐在下麵的院子裏乘涼的羽衣滿臉都是沉醉,“是公子在吹笛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呢,真好聽。”羽衣輕聲喟歎。


    霓裳飲了一口茶,望著頭上的星空,她也是好多年沒聽過了。霓裳對上頭小院的女子越來越好奇了。至於她為何肯定那是位姑娘,隻因她去打掃時聞到過女兒家的香氣。


    紀澄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時自然已經在芮英堂了。用早飯的時候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對,早飯還沒吃完,紀澄的大嫂範增麗就到了。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兒,能讓她一大早就跑來。


    紀澄心裏其實已經猜得差不多了,隻不過是沒想到沈徹的動作那麽快。


    用完了飯,範增麗去到紀澄屋裏,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聽說那位葉公子要和吏部文選司史郎中家的姑娘交換庚帖了。”


    吏部文選司?紀澄眨了眨眼睛,果然就如沈徹所說的一般,給葉朗一個更好的人選,他自然就知道該選誰了。


    葉朗不是進士出身,隻是個秀才,後來捐了一個官,並未得到實職,這些年朝廷買官賣官的口子越開越大,捐官的人數是實職的四、五倍,便是葉朗的父親是琅琊郡守,他若要等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實缺,還得在吏部想辦法。


    吏部文選司掌考文職之品級及開列、考授、揀選、升調,葉朗若是能有那樣的嶽父,仕途可就順坦多了。


    “這親事議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葉家也太欺負人了,這都要交換庚帖了,前幾天又到沈府來相看什麽?當時連咱們家的玉佩都收了,如今又來……”範增麗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發怒。


    紀澄道:“隻怕當時史家的事情還沒敲定,何況黃夫人又是葉朗的姨母,他自然要給她一點兒麵子,不過是相看而已,又不是訂親,說不得什麽反悔不反悔的。”


    範增麗歎息一聲,“你也別往心裏去的,憑你的樣貌什麽樣的人家去不得?老太太心裏也難受呢,你千萬哄著些,京城這麽大,肯定還有合適的人家的。”


    京城再大,隻要沈徹在,她就嫁不了,紀澄心裏想著,卻無法同範增麗說。


    過得兩日,葉朗再次登門,這會兒是專程來向老太太和黃夫人賠罪的,顯見的葉家和史家的親事是鐵板釘釘了。


    雖說這回親事沒成不是紀澄的錯,可外頭人哪裏知道內情,隻會私下議論,定是紀澄不好,那葉家才沒相看上她。要知道史家那姑娘,都十七歲了還沒定親,就是因為模樣生得太過普通了些,說普通這都還是委婉的了。


    葉朗拜見了老太太之後,又去了他姨母黃夫人的院子。黃夫人因為紀澄的親事不成,不僅惹得老太太不高興,她自己也很是不悅,不知為何突然橫亙出一個史姑娘來,事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姨母。”葉朗一個大男人在黃夫人麵前還是隻能垂頭而立。


    “阿朗,你這是怎麽回事啊?當初來信時,你父親和你不是都對和紀家的這門親事首肯了麽,兩家都相看了,怎麽突然就變卦了?”黃夫人冷著臉問,“史家的事情又是怎麽回事?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情?你家若真有和史家聯姻的意思,當時怎麽不告訴我?害我在老太太跟前拍胸脯保證,現在又算什麽?”


    葉朗還沒從琅琊動身的時候,黃夫人就已經把紀家的情況寫信告訴了葉朗和他父親,他這次上京一是為賀沈芫成親,另一樁就是為了和紀澄相看。這會兒突然變卦,也難怪黃夫人不給葉朗臉麵。


    葉朗道:“姨母息怒。上京之前我和史家並無聯係。也是前不久,史大人突然托人說和,我當時也驚訝得不得了。姨母也知道我家的難處,我……”那可是文選司郎中家裏啊,女兒根本就不愁嫁。


    黃氏現在對葉朗的話是將信將疑,“我知道你家的難處,不然也不會給你說紀家,紀家雖然是商戶,但一來澄丫頭品貌都十分出眾,二來紀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銀子,將來不管是你爹爹遷轉還是你自己,到哪兒都少不了銀子開路。”黃氏這話說得就比較直白了,如果葉朗不是她親妹妹的兒子,她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葉朗聽了臉就有些紅,他爹雖然算不上清官,但一直以清廉自詡,家裏兄弟姐妹又眾多,開銷實在不小,加上京城和地方上處處都要打點,就有些捉襟見肘了。若非這樣,葉家也是瞧不上紀家的。


    黃氏心裏覺得葉朗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史家那位姑娘她也是見過的,不由冷笑道:“你和史家姑娘相看過沒有?”


    葉朗點了點頭,肯定是相看過的,史家姑娘對葉朗滿意得不得了,而葉朗對她麽,肯定是遲疑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和史家的親事有眉目之後,還到沈府相看紀澄。隻因那史姑娘雖然有個好爹,但天生一口齙牙,頗為有礙觀瞻。


    黃氏歎息一聲,葉朗這樣的人才配史姑娘實在有些委屈了。“算了,我也不說你了,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事兒,你愛怎麽就怎麽吧。”


    葉朗可不想得罪黃氏,“姨母,我本是想同紀家姑娘定親的,隻是那天琰哥兒在府裏遇到了紀姑娘,回家就哭鬧著說不喜歡她,連飯都不吃了。琰哥兒是我的長子,若他和紀姑娘實在相處不來,不管對誰都不是好事,我這才辜負了姨母的好意。”


    “琰哥兒為什麽不喜歡澄丫頭?”黃氏有些吃驚,“家裏的孩子都喜歡她,連弘哥兒那樣的性子都愛跟著她。”


    葉朗也不知曉原因。


    不過等葉朗從黃氏的院子離開,在路上偶遇紀澄的時候就明白了。葉朗看到紀澄的時候,他剛從大樹後麵繞出來。


    在內院裏見著沈府女眷,葉朗直覺地就往後退了幾步,重新藏到了樹後。


    彼時紀澄正領著榆錢兒去尋盧媛,這丫頭最近也是沉悶得厲害,連園子裏都不怎麽去了。


    “紀姑娘。”常衡院裏伺候的小丫頭在路上遇到紀澄,歡喜地招呼了起來,“姑娘這是去哪兒啊?是去看弘哥兒嗎?他天天都打發我們到門口守著,就怕姑娘去了,沒人通報。”


    葉朗耳朵裏隻聽見了那“紀姑娘”三個字,其餘的無論是人聲還是景物在他的耳朵裏和眼睛裏全都虛化了,天地間的色彩唯一所在就是紀澄一人。


    湖水碧的蟬翼紗裙,在清風裏隨著紀澄的步伐微微飄起,像被春風拂皺的綠水,暈起陣陣漣漪。再往上就是那玉潤凝白的珍珠耳墜,在她比珍珠還細白一些的耳垂上輕輕晃悠,那晃動像是把葉朗催眠了似的,他的眼睛隻能跟著紀澄的動作而轉動。


    “表哥看什麽呢?”沈徹的聲音在葉朗身後響起,才將他驚醒了過來,眼前哪裏還有紀澄的影子。


    葉朗心裏隻餘了惆悵,原來那就是紀澄。葉朗很快就明白了葉琰為何非說不喜歡紀澄了,他不過就是看了一眼,神魂就不能自己了。


    葉朗收斂了心神,轉頭同沈徹寒暄,“沒看什麽。”


    沈徹笑道:“大家都正到處找你,今日我在東陽街的雲和樓定了席,給表哥道賀。”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歡喜,誰在慶賀,反正沈徹回到九裏院的時候興致很高。


    紀澄當時正在小院裏給龐駿雄他們三人寫信,西域那邊幾乎每天都有消息傳回來,紀澄要一條一條的看,那是各路眼線各自的匯報,她需要一一甄別,然後理出頭緒,再安排龐駿雄他們行事。


    紀澄正寫得出神,卻被沈徹從背後一把抱住,呼吸間全是酒氣還夾雜著脂粉香,紀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沈徹把所有聲音都吞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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