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幾步,他又覺得不妥,看到堆在旁邊的防雨布,他扯過來,直接蓋在了麵包上車,確定車窗都上了鎖,最後看一眼車內的人,他將車遮好,轉身走了。


    車內的空氣即刻變得燥熱起來,頃刻間就是汗流浹背。


    木棉試了幾次,才從椅子上滾落下來,頭抵在車門上,不停的撞著,希望有人能聽到。


    付雲洛跑上樓梯,來到天台,推開大鐵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對麵的楊蔓菁。


    “蔓菁!”他就要衝上前,不曾想,從鐵門後衝出一人,一拳就揮在他的臉上,將他掀翻在地。


    付雲洛狼狽的倒在地上,想要起來反擊,可那人更快,已經跳起來騎在他的身上,雙拳左右拉開,不停的落下來。


    “她在哪?她在哪?!”


    楊蔓菁就冷眼看著這一切,不言不語。


    付雲洛一咬牙,猛地翻過身,又將他給壓在身下,兩人就這麽扭打在了一起。


    楊蔓菁走上前,看到付雲洛咬牙拚命的樣子,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自嘲的提起唇角。


    付雲洛身高體重與襲垣騫差不多,但襲垣騫上學時就是問題學生,打架是出了名的,付雲洛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再加上憋著怒氣,襲垣騫下手也重,三兩分鍾就把這個男人給提了起來,狠狠撞向鐵門。


    “咣當”一聲,付雲洛撞上後又摔趴在地上。


    襲垣騫沒給他反抗的機會,直接跳到他身上,勒住他的脖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她在哪?”


    “嗬嗬……”付雲洛舌尖牙齒都沾著血,詭異的笑出聲,“你找不到的!”


    襲垣騫是真的怒了,拖著他一路,來到天台邊,二話不說就將他半個身子按下去,“說!”


    付雲洛雖狼狽,卻也淡定下來,“就算你殺了我,木棉也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襲垣騫眯起眼睛,眼裏多了狠勁,“那我就成全你!”


    他就要將人掀翻下去,腦袋倏地被人用木棍敲了一記!


    襲垣騫一陣眩暈,甩了甩頭,想要保持清醒,而這時,楊蔓菁扔到手裏的棍子,麵無表情的推開他,將付雲洛用力給拽了上來。


    襲垣騫靠在欄杆上撐著,楊蔓菁喘息著,冷冷看著他,“他再渣,現在也還是我男人,我不許別人動他。”


    付雲洛身子一僵,回頭看她,目光複雜,也還是說了句:“蔓菁,我對不起你。”


    楊蔓菁扭頭,眼中再無情緒,“付雲洛,我維護你,不是因為我愛你,而是因為你可憐。”


    付雲洛眯著眸,咬咬牙,站了起來,“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蔓菁,欠你的,我下輩子再還!”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要迅速離開,襲垣騫想追,楊蔓菁卻轉過身,不緊不慢的爬上了欄杆,坐在平台上。


    襲垣騫一驚,看看付雲洛,又看看楊蔓菁,低咒一聲,掙紮的腳步,還是轉向了楊蔓菁,“你瘋了!會摔死你的!”


    已經跑到鐵門的付雲洛,聽到聲音,滯了住,卻沒回頭。


    他知道,這個身,他不能轉。


    楊蔓菁沒聽到似的,昂著頭,眯起眼睛望著頭頂的薄雲,伸開五指,風如梭,從縫間穿過。


    “付雲洛!”襲垣騫站在原地,恨恨的瞪著站在鐵門內的人,“你***要還是個男人,你就過來把你女人帶走!”


    付雲洛咬咬牙,攥緊雙手,“蔓菁,別再逼我了……放我走,好不好?”


    襲垣騫恨得揮了個空拳,楊蔓菁低下頭,從她這裏往下看,視野開闊。


    她說:“雲洛,我沒法不恨你,也沒法原諒自己……知道對你我最好的懲罰是什麽嗎?”


    襲垣騫兩眼盯緊,朝著她靠近,“楊蔓菁,你為這麽個男人去死,一點都不值得!”不時的,他還回頭大喊:“你是不是真的想看到自己老婆孩子死在麵前?我告訴你,那不是解脫,會是你一輩子想擺脫都擺脫不掉的惡夢!”


    遠處的男人仍沒有動。


    楊蔓菁緩緩閉上了眼睛……


    僮僮,沒能帶你來到這個世界上,抱歉。


    她倏地朝前撲去,襲垣騫同一時間撲了過去,關鍵時刻拽住了她的胳膊,可她迅速下滑,他隻能抓緊她的手,半個身子都探在外。


    “抓住了——”


    楊蔓菁被吊在半空,直到這時,也是冷靜看他,“放手吧,這是我選的路,我就要負責走到盡頭。”


    襲垣騫兩眼發紅,用盡全身力氣拽住她,“你的路就是為個不愛你的人,連自己和孩子都不顧了?!”


    “沒錯。”楊蔓菁的發長迎著風,吹得淩亂,“從他在這裏救下我的那刻起,我的路,就為他走。”


    “愚蠢!”


    襲垣騫咬著牙,胳膊上的青筋繃緊,臉頰憋得通紅,使勁想要將她拽上來。


    楊蔓菁畢竟是快要臨產的孕婦,體重不輕,襲垣騫試了幾次都不行,肌肉明顯傳來拉傷的痛楚。可他還是緊緊抓住,眼睛瞪大,額上的汗直往下滴。


    十幾年前的回憶,一股腦的又塞進腦海裏,眼前的楊蔓菁,與那時的自己,慢慢發生重疊……


    手抓得更緊了,“堅持住——”他說。


    楊蔓菁不再說話,低下頭,望著腳下,空空的街道,幽靜的小巷,風往北,天氣晴朗。


    襲垣騫想要拉上來她,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由於作用力,他的身子猛地就被拽了下去——


    突然,有人拉住了他。


    襲垣騫喘著粗氣,臉上的驚慌未退,慢慢回過頭,看到付雲洛時,他眯起了眼睛。


    付雲洛不說話,把他拖回來,又立即去抓住楊蔓菁的手,“蔓菁!上來!”


    聽到他的聲音,楊蔓菁緩緩抬起眸子,望著他,目光漸漸變得柔和,“雲洛,你選擇你愛的,我不應該怪你的……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帶走將來會愛你的人。”


    付雲洛的眼眸發紅,裏麵布滿血絲,“何苦……你何苦要這麽做?為我……不值……”


    “我們都是那種決定了就不肯回頭的人,值不值,自己說了算。”楊蔓菁說完,吃力的想要抬起另一隻手,推開他們。


    襲垣騫心頭一緊,立即說:“抓緊了!拖她上來!”


    付雲洛和他兩人,緊緊拽著她的手,“蔓菁!別為我做傻事!”


    楊蔓菁不語,掙紮著,一點點想要鬆開手。


    感覺到她的手正在下滑,付雲洛驚恐出聲:“不要——”


    楊蔓菁看也不看他,一心求死,這是她能給他的最慘痛的懲罰——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兩個人,會在他眼前消失。


    襲垣騫也慌了,多年前的一幕,似乎正在重演。


    就在這時,他的臉色白了白,“她……她流血了……”


    看到她被血染紅的裙子時,付雲洛眼中瞳孔倏爾放大,聲音帶著顫抖:“蔓菁,別任性,我求求你……別對我這麽殘忍……”


    直到這時,他才驟然驚醒過來,她肚子裏的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僮僮!


    如果她和僮僮都不在了……


    他不敢想像那樣的後果。


    楊蔓菁的手正在滑出,她總算可以安心了,閉上眼睛,嘴角噙笑。


    “不!”付雲洛突然吼道:“蔓菁!別離開我,你和孩子都不要離開我!!”


    楊蔓菁的身子一震,停滯兩秒鍾,她才睜開雙眼。


    頭頂上方的男人,淚流滿麵。


    陽光有些刺眼,可她不舍得眯起眼睛,怕看得不真切。


    付雲洛痛哭出聲,“蔓菁……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楊蔓菁想說什麽,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倏地,她的手滑出——


    “不——”


    付雲洛死命伸出手,身邊另一人,連想都沒想,縱身就撲了出去,雙手拽住了楊蔓菁的衣服……


    那一瞬,付雲洛的心髒差點停止了!他還來不及說話,已經抱住了襲垣騫的雙腿,“求你……你不要鬆手……”


    襲垣騫的身子幾乎也是掛在天台上,即便這樣,他都沒有放開。


    楊蔓菁望了他們許久,慢慢的,抬起另一隻手,再緊緊抓住了襲垣騫的胳膊。


    底下有人路過,終於注意到了樓上的險情,立即大聲招呼人,同時報警。


    有老鄰居陸陸續續出來了,都從家裏帶來了厚被子,在楊蔓菁身下一層又一層的鋪開。另外,有兩個壯小夥已經跑上了天台,幫著快要撐不住的付雲洛,將襲垣騫給拽上來,然後是楊蔓菁……


    見得救了,下麵十幾人爆出激動的掌聲。


    襲垣騫仰麵躺在地上,累得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陽光照在臉上,溫柔的搔著癢,天空在眼中,漸漸匯成了一個碩大光圈,他仿佛看到了母親的笑臉。


    襲垣騫笑了,手臂搭在額頭上,遮住濕潤的眼眶。


    付雲洛衝到楊蔓菁跟前,一把抱住她,“怎麽這麽傻?”他哽咽著。


    她用自己賭,用他們的孩子賭……你可以說她自私,但這就是楊蔓菁!


    沒人比付雲洛更清楚,她有多愛這個孩子,正是這份愛,沒辦法允許自己給出一份不完整的幸福。所以,她用全副身家在賭,不惜背負罪孽下地獄。


    楊蔓菁在他懷裏,全身虛脫,微笑都顯無力,“我贏了,不是嗎?”


    “呀!她流血了……快送她去醫院!”


    有人喊了一聲,付雲洛頃刻清醒,二話不說,抱起她就往樓下跑。


    楊蔓菁趴在他懷裏,笑著說:“能這麽死了,也不錯。”


    “閉嘴!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付雲洛慌得衝下樓,恰好警察和救護車都已趕到,幫助將人抬上了車。


    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付雲洛自責不已,坐上救護車,握住她的手,一刻也不鬆開。


    急救醫生在做緊急檢查,“孕婦羊水破了……立即聯係婦產科做好手術準備!”


    護士點頭,馬上聯係醫院。


    看著醫生凝重的表情,付雲洛將她的手抓得更緊了,撫著她的發,一遍遍說:“沒事的,沒事的……”


    楊蔓菁額頭全是汗,睜開雙眼,望向他,淡淡開口:“雲洛,自首吧。”


    付雲洛一滯,目光浮動,多少不甘和無奈,都一一掠過。眼眸垂落,將最後一絲浮光掩沒,點頭,“我會的。”


    到了醫院,楊蔓菁被徑直推進手術室,付雲洛在外麵焦急的踱步。


    同時趕到醫院的襲垣騫,連檢查都不用,直接找來這裏,衝上前去,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木棉在哪?”


    聽到這個名字,付雲洛臉色一變,瞪大了眼睛,突然又反手抓住他,“快去找她!她在……”


    襲垣騫衝出了醫院,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警車,一路警鳴響起,朝著出事地點趕去。


    #


    車內就像大蒸籠,木棉趴在車門前,額頭撞得紅腫 ,嘴裏咬著布,嘴唇因為幹裂,裂出幾道血口。


    她睜著眼睛,望著從車門隙縫裏透進來的一點點光亮,眼淚順著眼角淌下。


    如果就這麽死了,清和會傷心的吧。


    可是,他今天所受一切,她是原凶,就算是活著,她又有什麽資格繼續陪著他?


    她以為她可以改變命運,可無論怎樣千變萬化,命運始終如一,多舛,詭異。哪怕萬般不舍,到了該退下舞台時,她也隻能說再見。


    所以,就這樣結束吧。


    車內的溫度飆高,她的意識出現混亂,前昔,過往,片段淩亂。


    她仿佛又回到了父親站在高樓上,縱身一跳的那一刻……來不及出手阻止,他就摔了下去,化成一攤血水。


    她悲傷不及,又被拽回到加德滿都地震的當天——


    山搖地動,漫天塵土,她被清和死死護在身下,耳朵貼近他心口窩的地方,聽著那裏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


    直到他再也起不來,撐起她頭頂天空的參天大樹,被攔腰斬斷。


    悲傷如洪水般洶湧,將她淹沒。在洪流中浮浮沉沉,放之任之,就這麽沉至海底,與她傷痕累累的心,一起埋藏。


    車門外有響動,防雨布被掀開,陽光一下子照進來,照在她的臉上,蒼白得刺眼。


    襲垣騫沒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心髒差點就要在那一刻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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