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清心裏很是慌亂,卻還是很擔心範銀鈴,不時回頭張望,漸漸地,刀劍碰撞聲音也聽不到了。這金狐山上樹木倒不是很繁茂,一條林子下去,坑坑窪窪,黃偉清忐忑不安,直接就往裏麵鑽,他心中隱隱有些焦慮,似乎後麵有人追來。


    “站住!”不多時,後麵果然傳來聲音,黃偉清朝後望去,卻是水牧笛追到了。她嬌斥一聲,見到黃偉清背影,腳下頓起,一掌直拂黃偉清背部,黃偉清此時本來就已經虛汗連連,水牧笛一掌追到,內力湧出,頓時背上更加嚴寒,腳下一軟,跪倒了下去。


    卻也是巧合,這一跪恰好躲過了那一掌。水牧笛有些驚奇,心道:“想不到還有些武功。”剛才她那一掌,是天霜掌的‘冰霜流速’,極為迅捷,能夠躲過它的都不多。她淩空下來,雙手壓向黃偉清背上,黃偉清剛才一跪,腿上早已酸麻,正想爬起,背後一股氣流衝過來,寒冷徹骨,他掙紮著,卻站不起身子。水牧笛更加好生奇怪,這一招平平無奇,隻是掌力下壓,黃偉清身子卻顫顫抖抖,站不起來。


    黃偉清不得已,喊道:“女俠,饒命!”水牧笛本也無殺他之心,手中一拐,提向他的衣領,調轉過來,左手迅速探出,黃偉清叫了兩聲,被她點中兩下,全身動彈不得了。


    “放開我!”黃偉清喊道,他左臂被壓在身子底下,兩腿蜷縮,臉色蒼白。水牧笛看了一眼,卻是笑了起來,旋即恢複平淡,道:“放開你,憑什麽?你以為你們能夠逃得出去嗎?”黃偉清道:“姑娘,我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為何要抓我?”水牧笛道:“剛才說了,範銀鈴偷學我們冰雪宗的武功,宗門規定,未經傳授,偷學‘冰魄十三式’已經是大罪,而且她不是我們冰雪宗的弟子,更是死罪不赦。”


    黃偉清語氣突然變得冷了起來:“死罪!死罪!”他瞪著水牧笛,將她嚇了一跳:“你要幹什麽?”黃偉清笑道:“我都被你製服了,你怕什麽?”水牧笛冷道:“你找死嗎?本來隻是打算放了你去,現在你得罪我,我決定將你一起殺了。”黃偉清抖了抖身子,道:“來啊,你們來殺我啊,反正銀鈴也要被你們殺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水牧笛抿了抿嘴唇,冷道:“她死了你便不想活了嗎?那我就殺了你,看她會不會為你尋死覓活。”黃偉清神色一慌,心道:“不知道銀鈴會不會為我這樣……以前我總是聽人說一死而已,臨到頭心裏卻很害怕,唉,真是,看來我黃偉清命盡於此,隻是不知道銀鈴如何了……”


    水牧笛察覺入微,嘲笑道:“反正她死定了,對了,你想怎麽死?”黃偉清聽得有氣,道:“難道你們冰雪宗都這般無情嗎?她跟自己的師父學習武功,有本事你們去找他師父,為何要苦苦為難她?你們冰雪宗有什麽資格判她死罪?”水牧笛一時無言,她也不知道為何別人學了武功便是死罪,範銀鈴才這麽大,算上練習武功幾年,怎麽可能去冰雪宗偷學武功。黃偉清哭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水牧笛冷道:“一個大男人,哭什麽哭?”黃偉清道:“難道你們笑也不會,哭也不會麽?”水牧笛道:“不知好歹。”黃偉清道:“我哭我自己的,我喜歡哭,不像你們,哭也是一種奢侈,冰雪宗,當真冷若冰雪,你們待在這種地方,早已失去人性,動不動就是要殺人,你們的心腸都是冰雪做的嗎?”


    水牧笛道:“你說什麽?”黃偉清吼道:“我說你們冰雪宗都是一些沒人性的東西!”


    “你竟敢罵我們冰雪宗,你……”她剛說了一句,又沉默下來,想起紫書早幾天說的一番話,心道:難道冰雪宗真的沒人性嗎?紫書姐姐自廢武功,給別人當丫鬟也要脫離冰雪宗,現在這個黃偉清也這麽說,這是真的嗎?她吼道:“你倒是說說,我們冰雪宗哪裏沒人性?人性是什麽?”她們冰雪宗的弟子從小就沒有父母,宗門從不允許她們與山下人交往,從小就受到了嚴厲的管教,山上全是師姐妹,每天除了修煉便是打坐,到了後麵接替宗門位置。她們這些弟子,從小都是獨來獨往,在師長麵前也是斂聲屏氣,所以在冰雪宗的每個弟子,都十分孤冷。現在她還記得紫書當初走的時候跟她說的一句話:“我不想活得像一頭機器一樣,冰冷的機器,毫無生機!”


    黃偉清冷聲道:“哪裏?你看看你們,說話冷冰冰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你們口口聲聲冰雪宗,視人命如草命,難道不知道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般無二的,這是每個人都該有的教養,我瞧你們年紀都不大,但殺起人來肯定都不會手軟的。”水牧笛點頭,她的確殺了不少人,隻是宗門叫她殺便也殺了,哪裏知道什麽是非善惡。


    黃偉清繼續說道:“是非不明,善惡不分,這便是你們冰雪宗的作風嗎?你殺一個人,無非是宗門叫你殺的,你如何知道他是善是惡,如此這般,你們的武功也大違本意。”水牧笛聽他如此說,疑惑大起,問道:“他們與我們冰雪宗作對,難道不該死嗎?”黃偉清道:“冰雪宗,你就知道冰雪宗,天下何其之大?難道你們眼中就區區一個冰雪宗,當然我也不是貶低冰雪宗,隻是世間的善惡不分,全憑著你們冰雪宗上層旨意行事?就真的對嗎?”


    水牧笛有些慌亂,當初她殺人時候,也是有些猶豫的,那是天頂城一個叫周多槐的富紳,平時周濟鄉裏,名德遠播,而就是因為在冰雪宗弟子前說了句不得體的話,便全家被殺,在天頂城,蘇天籟就是天,沒人能夠違抗她。水牧笛當時才十一歲,便被派去殺他們一家,她依稀還記得:


    當時周多槐的一家十一口全部被殺,周多槐被留到最後,眾冰雪宗的弟子拿著長劍圍住周多槐,逼著當時還小的她去親手殺了周多槐,周多槐跪在地上,身上早已傷痕累累,他顫聲看著眼神純潔無暇的水牧笛,溫和的笑道:“孩子,你殺了我吧。”陸綾花也在其中,她厲聲喝道:“牧笛,快殺了他,你猶豫什麽?拔劍!”她慢慢將劍拔了出來,卻還是不敢上去。


    她另外一個師姐道:“水牧笛,快點,你不殺我就殺了你。”小水牧笛兩眼朦朧,看著滿臉血腥的周多槐,不敢下手。陸綾花道:“水牧笛,你快一點,他反正要死,得罪我冰雪宗的人都得死!”周多槐滿眼淒涼,道:“水小姑娘,你下手吧,叔叔不能動了,你就一劍殺了我吧,我不怪你的。”


    “你是誰叔叔?卑賤的東西,也來自稱我冰雪宗弟子的叔叔?”剛才逼水牧笛殺周多槐的女子道,說罷,又一劍刺進周多槐的手臂,道:“就是這樣,刺進他的咽喉。”周多槐悶哼一聲,喊道:“快殺了我。”他身子向前一挺,水牧笛受到驚嚇,連忙往後退。


    “你幹什麽,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水牧笛連忙後退。


    “嗤”的一聲,長劍穿胸而過,鮮血汩汩流出,水牧笛嚇得呆住了,手上如觸寒冰,甩開手中鋼劍,顫聲道:“不是,不是我要殺你的。”陸綾花捏住她的肩膀,道:“沒什麽可怕的……”


    殺了第一個,她再也不敢違抗師門的命令了,否則隻能她自己死,她也曾經親眼見過不少違抗宗門命令被處死的人,至於楊紫書卻是個例外。後來,她殺著殺著眼中就隻有命令了,隻要宗門下來的任務,不管好壞,她一律執行,也便不想太多了。


    水牧笛臉色沉了下來:“這不關你的事情,反正範銀鈴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我就結果了你吧,”黃偉清眼神黯淡下來,道:“你說的是,不過請你幫我事後捎一封信給我爹娘,便也死而無憾了。”水牧笛冷道:“憑什麽?”黃偉清道:“臨死之人,水姑娘,這是我最後一個願望,希望你能幫幫我。娘親重病,我不能回去見她一麵,隻希望她能夠看到我一封信而已。”


    “娘親?”她有些失神地道:“你有娘親,娘親。”


    黃偉清有些咋舌,道:“你沒有娘親嗎?”水牧笛疑惑道:“我不知道,我哪裏有娘親?我們隻有師父,沒有娘親,也沒有父親。”黃偉清歎了口氣,道:“對不起,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水牧笛道:“你不必給我道歉了,本來我就沒娘親,而且也沒什麽不好,你要寫什麽?”黃偉清望了望四周,道:“請水姑娘給我解穴,讓我起身。”他見水牧笛本來放鬆的眉頭又緊鎖起來,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會武功。”水牧笛點點頭,手指在他胸前點了一下,黃偉清輕‘啊’了一聲,慢慢舒展手臂,好半會兒,才緩了過來。


    水牧笛冷道:“你還要多久?”黃偉清歎氣道:“請給我一點時間。”說罷,他將外衣要褪下來。“你幹什麽?”水牧笛急忙遮住眼睛,喝道。黃偉清道:“水姑娘不要誤會,這裏沒有紙筆,我隻得用衣服布帛來作紙了,請借我一下你的劍。”水牧笛聽到此,黃偉清正把內衣的帛布撕下來,他看了看水牧笛,問道:“水姑娘,你不冷嗎?穿這麽少?”


    水牧笛瞪了他一眼,將腰間短匕抽出遞過去,道:“人之將死,話也特別多嗎?”黃偉清啞口,接過匕首,要去劃自己的手指,卻又下不去手。水牧笛冷道:“你就這點膽子?還敢去死,也真是奇了。”黃偉清笑道:“你不知道,其實活著才是受罪,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水牧笛道:“那你寫什麽信?一點血也舍不得出,磨磨唧唧,像個男人嗎?”


    黃偉清不好理會,臉上也無光,將手指比劃比劃,還是不敢下手。“你怕什麽?”水牧笛怒視著他,道:“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不流血,等等讓你流個夠。”說罷,手中略一用力,黃偉清手被一下捉住,‘嘶’的一聲,他的左手指便出現血線,鮮血點點溢出。水牧笛看也不看,道:“快寫吧,寫完我送你上路。”


    “好。”黃偉清點頭,在布帛上寫道:


    爹爹娘親在上:兒生二十餘年,多賴爹娘照料之恩,自小頑劣,娘親寵溺,性情驕縱,爹爹教導,實不敢忘。今日之災,實是兒自招,隻是娘親之病,放心不下,寫下此信,告知高堂,娘親性子溫和,多行善事,望病情安康。孩兒不孝,未能等到日後侍奉雙親,實是慚愧,日後在地下亦是不得安寧,然此生死大事,非我所定,隻盼日後爹娘各自照料,偉清不孝孩兒,實在心痛,難以言表。


    ----黃偉清


    見他站起來,將流血的手指吮了吮,水牧笛問道:“你這是寫的字嗎?”神色頗為厭煩。黃偉清愣了愣,不知她是何意,問道:“在下的字很不好嗎?”水牧笛呆呆道:“我不知道你的字好不好看,我不認得字。”


    黃偉清咋舌道:“你不認得字嗎?”水牧笛見他神情,以為他看不起自己,便怒道:“不認識又怎麽樣?冰雪宗的人從不搞那個玩意兒。”黃偉清忙道:“對不起,我實在不知,我也沒存有什麽看不起的意思。”水牧笛道:“那你是什麽意思?”黃偉清道:“我隻是想,識字才能讀書,讀書才能明理,難怪你們冰雪宗不讓你們讀書了。”水牧笛喃喃道:“說到讀書,師父師叔她們好像都能,為什麽偏偏不教我們?隻是天天讓我們去學武功,學殺人的方法。”


    黃偉清見她低聲自語,神色既失落又感傷,便問道:“水姑娘,你怎麽了?”水牧笛抬起頭,扯過他手中的布帛與匕首,冷冷道:“好了,你準備上路吧。”全力一掌催向他的心口,黃偉清歎息,閉上了眼睛,他已經認命了,對於冰雪宗的冷漠,他實在無能為力。


    “倏”的破空聲突然傳來,往水牧笛的腰間激射去,水牧笛怒目而視,一掌拍過,繼而又是幾支短箭射了過來。草叢中人影閃過,剛避了開去,又是幾支短箭射來,將水牧笛硬生生逼開了黃偉清的身邊。


    她雙掌齊飛,霎時冰霜勁道朝草叢打去,卻悄無聲息。她意識到了什麽,暗道:“糟了!”


    回頭看去,黃偉清卻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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