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隨在暴君身邊後,花露發現, 自己見主人的時間居然多了。


    即使她隻能躲在暗處, 偷偷的看著主人。


    今夜, 暴君又去翻了繡樓。


    花露蹲在外麵的樹上, 看到守在繡樓門口的李萬裏。


    暴君不願意讓主人接觸到那位蘇家的十二姑娘。


    隻因為初見時,十二姑娘說了一句:好看。


    主人確實生的十分好看。


    唇紅齒白,若作女子裝扮,定也是位風華絕代的佳人。


    李萬裏十五歲的時候受了宮刑。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個漂亮且英姿勃發的少年郎。


    但自宮刑後, 那股子驕傲之氣在幽暗潮濕的宮廷內漸漸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如初雪般的陰柔。


    雖美, 但冷。


    他就像是一條毒蛇, 埋在雪地裏,即使自己凍得渾身發僵,也會咬下敵人最後一塊肉。


    花露坐在樹上,癡癡的看著月下的李萬裏。


    他穿著朱紅色的太監服,上繡繁複花紋,這種顏色使他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陰柔的美感。那身比普通男人更為白皙細膩的肌膚浸著月色, 襯在這顏色下, 如玉般好看。


    “咳咳咳……”


    夜寒風大, 李萬裏的臉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紅。


    花露側耳聽了一下繡樓裏的動靜, 然後飛身略過樹杈, 遁入蘇府後花園。


    “主人。”


    “咳咳咳……”


    原本忍咳的李萬裏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花露嚇了一跳。


    “止咳草。”


    花露用寬大的樹葉裝著一點淡綠色的液體,上麵還有點渣渣,捧到李萬裏麵前。


    李萬裏垂眸, 看一眼那東西。


    淡淡的帶著植物香。


    他伸手,捧起來喝了一口。


    入口辛澀,微涼。


    皺著眉,李萬裏喝完了。


    花露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


    她穿著黑色的夜行衣,身形頎長,麵容也不若普通女子那般嬌媚,反而透出一股淡淡的英氣。


    若不是知道她是個女子,怕是要將她認作是個少年。


    李萬裏喝完了,喉嚨果然舒服很多。


    他看到花露唇角沾著的一點綠色碎渣,抬手,替她撫去。


    “你自己先嚐過了?”


    作為殺手,花露認識一些基本的藥草,為了確定,自己先嚐一下也無可厚非,真是忠心護主呀。


    李萬裏突感欣慰。


    花露搖頭。


    沒嚐過?


    李萬裏突然感覺不妙。


    他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那你這個,是從哪裏來的?”


    花露認真道:“給主人嚼止渴草的時候粘上的。”


    李萬裏:……


    他伸手捂住喉嚨,麵露艱難的吐出了今年的第一句粗話,“你滾吧。”


    花露:???


    “是,主人。”


    ……


    自從暴君常往蘇府後,那邊的刺客便絡繹不絕。


    那一日,一波又一波的刺客像車輪戰一樣,朝繡樓湧來。


    麵對潮水般的刺客,暴君以一人之力獨扛,誓要裝逼到底。


    花露是被暴君派來保護蘇家十二姑娘的。


    她看到那個長得跟小仙女一樣天真無邪的十二姑娘躲在紅木圓柱後,前麵不遠有刺客持劍而來。


    花露欲出手,卻是被人一把攥住了腕子。


    那一刻,暴君因為護了十二姑娘,所以被捅了腰子。


    而抓住她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主人。


    “別去。”


    主人的手很漂亮。


    像削尖的竹。


    她的手很粗糙,像沒刮幹淨的茅草。


    花露有些自卑。


    她抽開自己的手,藏到身後。


    她練武五年,身上傷口無數,也不似旁的女子那般有嬌柔之態,一舉一動都帶著那些男暗衛的粗俗。


    這些日子,她日日保護蘇家十二姑娘,看她小雞啄米似得吃飯,優雅又可愛。


    花露轉身,跳上了樹。


    李萬裏的手頓在半空中。


    緩慢收緊。


    ……


    花露坐在樹上,拿著手裏的幹糧,小心翼翼學著十二姑娘的樣子吃了一口。


    幹糧太硬,根本就咬不動。


    她使勁一扯,胡亂嚼了幾下就吞下去了。


    喉嚨被劃的幹澀澀的疼。


    花露想,她大概是一輩子也成不了十二姑娘那樣的人了。


    那樣仙女一般的人物,哪個男人不心動呢?即使主人是個太監。


    花露想起主人常常望著繡樓的方向發呆。


    她想,若是主人與她說一句,說喜歡十二姑娘,她拚了命也會為他搶來的。


    花露也不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跟著蘇家十二姑娘的。


    會有人來替班,來的時候帶上一些幹糧什麽的。


    “聽說今年的西瓜很不錯。”


    過來替班的男殺手把手裏的幹糧和那個鬥大的西瓜遞給花露。


    “那個,你晚上有空嗎?我想……”男殺手話還沒說完,花露抱著西瓜,縱身一躍,出了蘇府。


    男殺手:呸,白費一個瓜!


    蘇府門前巷口,李萬裏正坐在馬車內等陸橫。


    他青蔥一樣的手挑起馬車簾子,往繡樓的方向看。


    樹影婆娑,月光傾斜,掛在樹梢頭。


    巨大的古樹將那座繡樓掩了一半。


    而其實,李萬裏看的根本就不是繡樓。


    而是那棵樹上的人。


    即使,他什麽都看不到。


    突然,車身震動,花露鑽進去,身上髒兮兮的,懷裏抱著個西瓜。


    李萬裏被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


    趕緊落了馬車簾子。


    “主人,吃西瓜。”


    李萬裏看著麵前的花露,深刻覺得自己悉心教養出來的這隻殺手好像不太聰明的亞子。


    “沒有……”刀。


    李萬裏的話還沒說話,那邊花露已經徒手掰開了西瓜。


    滴滴答答的西瓜汁浸濕了馬車上鋪著的白狐裘。


    頗有潔癖李萬裏:……


    “主人。”


    花露將手裏的大半個西瓜遞給李萬裏。


    李萬裏垂眸,伸出手,接了。


    花露欣喜的跳車走了。


    李萬裏抬手,掀開馬車簾子看了看。


    天色已晚,外麵空無一人,隻有蟬鳴鳥叫聲。


    李萬裏深吸一口氣,把臉埋進了西瓜裏。


    突然,馬車簾子被人掀開。


    陸橫就看到自己一向端莊優雅,潔癖比他更甚的死太監正在啃西瓜。


    不是切成指甲蓋那麽大的小塊,用銀簽子慢慢戳的那種,而是一大半個帽子頭啃的那種。


    嗯,真是新奇。


    暴君摸了摸下顎,“病了就治。”


    李萬裏:病的最厲害的不是您嗎?


    ……


    李萬裏奉旨帶領繡房一眾繡娘趕製蘇綿綿的喜服。


    曆經半年,宮女終於將新製好的喜服送了過來。


    李萬裏站在屋子裏,喜服掛在木施上,花費半年,用周宮內頂級的繡娘,一針一線縫製而出。


    李萬裏可以說,整個周朝,不,整個天下,再沒有比這件更漂亮的喜服了。


    花露剛剛下班回來,她照例路過李萬裏的屋子裏去給他收褻褲,然後就看到了那件喜服。


    豔麗的紅色,繁複的繡紋,漂亮的仿佛天上的雲霞流淌,跟她身上灰黑色的夜行衣形成鮮明對比。


    花露躲在窗戶後麵,自慚形穢的咬住唇。


    李萬裏轉身,發現她。


    “好看嗎?”


    花露點頭,然後又點頭。


    她使勁的點頭。


    太好看了。


    是給蘇家的十二姑娘的嗎?


    那樣的仙女才配穿上這樣的衣服吧?


    李萬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花露麵前。


    花露依舊在怔怔盯著喜服看,聲音細細的呢喃,“好漂亮……”


    花露想,自己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穿上喜服這種東西了吧。


    因為她隻是一把劍而已。


    一把隻能用來殺人的,永永遠遠藏匿於暗處的劍,怎麽可能穿上這麽鮮亮的喜服呢?


    ……


    花露魂不守舍的躲在樹杈上,看著自家主人提著一個包袱,進了繡樓。


    暴君沒來,主人是自己來的。


    花露攥著身邊的枝椏,呼吸都感覺停滯了。


    繡樓裏很安靜,花露什麽都聽不見。


    她呆呆蹲在樹杈上,匕首從袖口翻出,隨手紮死一條欲襲擊她的蛇,然後生吃了。


    黏膩的鮮血彌散開來,在空氣中壓抑著。


    在那個煉獄裏。


    別說是蛇,就算是老鼠,泥土,她都吃過。


    口中蔓延著腥臭的血腥氣。


    花露想,她該吃的,不是那些美味的糕點,該睡的不是那些順滑的絲綢,該穿的,不是那件紅嫁衣。她本該就是這個樣子,躲在黑暗裏,以蛇蟲鼠蟻為食的垃圾。


    她本來就配不上他。


    他於她,隻是心心念念的一種執念罷了。


    下班以後,花露依舊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她唯一一次沒有去李萬裏的房間給他收褻褲。


    李萬裏坐在房間裏,腳邊是一盆褻褲,桌子上放著一個紅漆托盤。


    上麵是一件嫁衣。


    嫁衣一角的繡紋,是他今日特意去繡樓求了蘇家十二姑娘繡的。


    一柄劍。


    聽說讓未出嫁的新嫁娘在喜服上繡個繡紋,穿上這件喜服的下一位嫁娘便會得到一段好姻緣。


    蘇家的十二姑娘,多好的福氣,也該讓這不聰明的殺手沾沾。


    李萬裏等到燈滅了。


    花露也沒來。


    他盯著空蕩蕩的窗口,站起來,關上了窗。


    ……


    轟動整個周朝的蘇家十二姑娘的婚嫁。


    卻以悲劇收場。


    暴君瘋了。


    他花費巨資,挖空了周宮,在下麵造了一座冰窖。


    整日整日的睡在裏麵。


    李萬裏的臉色也從一慣的溫柔含笑,變得越發陰狠毒辣。


    整個周宮,各處勢力,都暗暗繃緊了皮。


    而李萬裏那裏,每天遵照暴君的吩咐,死亡人數急劇上升。


    暴君就像是個不知饜足的瘋子,每日每日的瘋狂殺人。


    整個皇城,飄著白綾,都彌散著一股死氣。


    “主人……”


    “這個地方如何?”


    李萬裏穿著普通公子哥的衣服,負手站在那裏,真的就像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很漂亮。”花露道。


    這塊地方確實好,四麵圍花,哪哪都能聞到沁鼻的花香。


    隻是,為什麽這裏,會有一座無名碑呢?


    “當年,我家遭逢巨難。被淮南郡王扣了一頂通敵的帽子。是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救我於牢獄之中。苟延殘喘,留了一條命。”


    李萬裏站在無名碑前,緩慢開口。


    花露雖然聽說過很多李萬裏的傳聞,但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在她麵前提起這些話。


    “陛下若亡,我也不會獨活。”


    李萬裏要告訴花露的,是最後一句話。


    “現在,你是自由身了。”


    花露一怔,“主人,不要我了嗎?”


    “對。”


    花露暗暗攥緊手,紅了眼眶。


    不管再重,再疼的傷她也覺得無所謂,可現在,隻是這麽一句話,她就覺得五髒六腑要被撕裂了。


    “我告訴你,我的名字。”


    李萬裏走到無名碑前,取出匕首,開始刻字。


    嘴裏念出四個字,“鵬展萬裏。”


    花露聽人喚他:李公公。


    若姓李的話,花露吸了吸鼻子,“大人喚李大鵬?”


    李萬裏:……他會叫這麽俗氣的名字嗎?


    死太監側身,讓出身後的墓碑。


    花露看到了上麵的名字。


    她輕輕的念出來,“李,萬,裏。”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點點,明天就能寫完花露和死太監了,然後更新現代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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