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寥用草莖吹奏音調所化的事物,到了胖子近前,也陷入了詭異的靜止當中。胖子身上仿佛是一幅畫,而季寥的術法河流便是墨水,墨水到了畫上,自然靜止不動,形成一個個圖案來。


    不過片刻,季寥便明白了胖子的手段。


    在胖子身前橫隔著一片獨屬於胖子的絕對領域,那是刀意所化的純粹領域,如一方由他自己掌控的世界。


    隻不過那片世界太單調,也太渺小。


    比諸真正的人世間,這片領域也不過是海裏的一滴水罷了。


    季寥平和至極的一笑,一隻手締結出類似寶瓶印的法印,這是當日在太玄宗所見第一尊石像的法印,他來了個依樣畫葫蘆。


    雖然沒有得其精髓,但季寥手裏比劃間,仍是模擬出一絲那法印的神髓來。這不是他天資聰穎,而是因為他對佛魔兩道都有深刻的見解。


    季寥締結法印,對著胖子一錘。


    這一錘,實是有說不出別扭之感,其間透出的詭異邪氣,如同晴天麗日下來,忽然天色陰鬱,呼嘯起陰森冷幽的鬼風來。


    胖子身前絕對靜止的領域,被季寥硬生生錘出一個缺口。


    發出如琉璃脆裂的聲響,凝滯的河流再度流暢。


    那是一條多麽美麗寬廣的元氣河流,帶著森林的生機,浪奔,浪流。


    季寥的法印卻十分陰鬱,若森林裏的黑暗,誰也不知道其中到底藏著何等可怖的危險。


    胖子麵對元氣滿滿的河流,以及伴隨河流的黑暗法印,星辰般的雙眸,驟然點亮。


    自從那年他殺了海鯊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如此迫近的死亡威脅。人世間的修士都害怕死亡,可胖子卻是個例外。


    他深深了解,在生死存亡那一刻,人的精神、體力、元氣將會處在何等燦然的層次上,因為生靈對生的渴望,會在生命即將凋零那一刻,使自己的生命極度升華。


    那種升華的境界,對於胖子而言,比人世間任何芬芳都要迷人。


    從前他不知道世間極限的力量會是什麽,現在他已經有了答案。那就超越他。


    胖子不是第一次打破極限,過去他曾無數次打破自身的極限,才有了此時此刻的他。


    他看到了季寥的法,也得悉了人世間的極限。


    心中的愉悅,絕非任何外人能夠明白。


    胖子提起刀,雙手緊握刀柄,往前一斬。


    帶著弧線的刀身,筆直的刀背,如同天上圓月的一半,同時也將洶湧過來的元氣河流劈成兩半。


    明麗的刀光,比八月十五的月光更動人。


    胖子的刀光剖開了河流,卻陷入深沉黑暗的法印中。


    法印生出漩渦,不斷拉扯胖子的刀光,要將其沉淪在永寂的黑夜裏。


    季寥的心境亦化為純粹的黑暗。


    他吹奏的調子變得陰鬱悲傷,元氣具現的森林紛紛凋零,河流好似承載著永恒的死亡,無數生靈的歎息沉浮其中,化為一片片浪花。


    季寥仍能掌控自己的意識,但卻不能拒絕這黑暗,因為黑暗仿佛便是他自身。


    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將終結,一切都將死亡。


    死亡之力自季寥身上迸發,法印的力量愈發幽沉深邃。


    胖子不由被法印拉扯,他的刀光出現了偏差。


    或者說胖子的刀光融入了黑暗的法印中。


    他沉默著,不斷揮出刀光。


    隻是黑暗的侵襲,仍是不可避免,如同世間的生靈,沒法不死亡。


    但人即便出生便注定了死亡,也不會就此頹喪,因為生命的意義不在於結局,而在於過程。


    胖子的刀光不斷向前斬去,人極為平靜、淡然。


    刀尖輕微的顫動著,那不是胖子手開始發抖,而是他使出更加細膩的刀法。如果說能用刀尖在米粒上刻一個字,已經是無比細膩的刀工了,那麽現在胖子的刀光足以在一粒上刻下整個道藏。


    這樣的技藝,已經有了自己的神,自己的光,縱使死亡的黑暗,亦不能掩蓋這種光華。


    季寥被黑暗侵襲的內心,亦出現一絲光明,那是對胖子的讚賞。


    對於季寥而言,胖子展現出一個頂尖修士的所有素養。強大、執著、冷靜、專注。


    無論他多麽強大,麵對這樣的修士,都應該萬分小心。


    因為這樣的人物,隻需要一線光明而已。


    一線,便已足夠。


    這一刻,刀光的一線光明,似乎已經撕開季寥手中法印的黑暗,使季寥的法不在圓滿。


    死亡是宿命,但宿命是河流。


    河流自是順流而下的,但也有逆流的時候。


    胖子正在使自己注定敗亡的宿命逆流。


    季寥緩緩閉上雙眸,因為有鋒銳至極的刀氣迫在眉睫。


    他閉上可以看破世間禁製的雙眼,卻張開了心眼。


    心靈之眼,洞察到的東西,並非肉眼能見的。


    那是玄之又玄的感覺。


    當眼睛閉上這一刻,季寥洞察的目標不在胖子身上,而是自己。多麽多麽強大的自己。


    他從沒有如此刻般感受到自己的強大,自己不是天地間的蜉蝣,不是不可語冰的夏蟲,不是在蓬蒿間竄上竄下的麻雀。


    他是能飛九萬裏的風鵬,是遨遊北冥的鯤,是高山,是汪洋。


    即便胖子有移山的堅定心意,隻需要一線光明,便能做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他仍舊不及季寥。


    因為人即便激發出自身所有的潛能,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極限,但人終究是人,不是神。


    季寥是神。


    他的本質高於人世間任何生靈。


    哪怕胖子無限接近了仙佛的層次,他仍舊上是人,改變不了自己的本質。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季寥揮起雙臂,整個人騰空而起,隨即消失無蹤,無痕無跡。


    胖子心裏一沉,這不是任何幻術,而是季寥真正消失了。


    確切的說,這片天地,無處不是季寥。


    沒有人可以將自己的痕跡完全抹去,但如果到處都是這個人的痕跡,效果是跟不留痕跡沒有區別的。


    虛空裏無數道劍氣點殺向胖子。


    靈飛派的分光捉影,自從創出之後,是第一次有人將這門劍法使到如此高明的地步,甚至已經超越了這門劍法本身的極限。


    胖子立時知道,自己要贏,必須有奇跡出現才行。


    但人世間真的會有這種奇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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