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霧方才抹淚時說桓澈已經昏迷了兩天了,但她問桓澈可曾換藥時,他卻篤定地說換過了。


    他一個昏迷著的人是如何知道已經換過藥的?總不可能兩天都不換藥。而他可是在她來後才醒來的。


    再有,他才從昏睡中醒來,如何做到一連串說了那麽些話的?


    顧雲容捏了捏拳頭,步子頓住也隻是一瞬,若無其事地出了屋子。


    見顧雲容走了,桓澈長出了一口氣:“來幫我鬆一鬆繃帶,這半晌勒得我喘不過來氣。”


    握霧忙忙應是,隻是給桓澈鬆繃帶時手有點抖:“殿……殿下,顧姑娘若是……”


    桓澈得以鬆綁,麵色鬆快,又一頭躺了回去:“不必擔心,她不會……”


    他話未落音,轉眼就瞧見了顧雲容憤懣的臉。


    她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正對他怒目而視。


    “騙我很有意思麽?裝得挺像啊,”她思及自己方才傻傻地哭了半晌,一股遭受愚弄的羞惱感蔓竄心頭,當下快步衝上來,一把揪住桓澈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看我哭成個傻子,高興吧?得意吧?我告訴你,我要走了,即便有人跟我說你死了,我也不會再回來看你一眼!”


    居然組團忽悠她來了!


    她惱怒之下氣力大得很,手上一緊,猛地將他摜到床上,又一把撈起一個大引枕拍到他身上,這才解氣一些。


    顧雲容轉身就走,身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似乎是她力道過大,讓他滾到了地上。


    握霧失聲驚呼。


    外頭的拏雲衝進來,大呼將大夫傳來。


    顧雲容想看看他們又在演什麽戲,轉回頭就看到桓澈神情痛苦,麵色煞白如紙,胸前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


    她怔住了。


    那血……不像是假的,而且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蒼白的麵色是不可能偽裝的。


    她遲疑著折回去,難以置信道:“他……真的受傷了?”


    拏雲與握霧一道將桓澈扶回床上,轉回頭來已是雙目通紅:“殿下的傷自是真的,顧姑娘難道至今仍不肯信?”


    顧雲容一時惘然,須臾,問出了自己方才覺察出的兩個疑點。


    “大夫交代說每日辰時換藥,眼下早過了辰時了,殿下自然知道換過藥了。至於姑娘說的第二條,”拏雲道,“殿下雖則病重,但身體底子比常人好,自然不能以常人之理來推斷。”


    顧雲容看著因傷口崩裂流血不止而直冒冷汗的桓澈,怔愣少頃,轉身出去尋大夫。


    顧雲容出去後,拏雲與握霧合力將桓澈抬回床上放平之後,詢問桓澈可還有何吩咐。


    “無事了,”桓澈輕籲一口氣,“剩下的事我一人便成。”


    拏雲與握霧互看一眼,皆是神色複雜。


    他們也不知是該欽佩殿下料事如神還是該感慨殿下對自己下手之狠。


    這回的事其實是亦真亦假的。殿下確實受了傷不假,但並沒有嚴重到命在旦夕的程度。頭先那樣對顧雲容說,不過是要引她過來而已。


    顧雲容若肯來,那必是心裏有殿下的,看到殿下那副光景,定然受不住,等她情緒平複一些,再刻意露出破綻,讓她誤以為這一切都是假的,惱羞成怒之下,她會有過激之舉,屆時再露出傷口,讓她措手不及。


    最後,愧疚之下,讓她答應留下看顧殿下一陣子,就容易許多。當然,這還需要他們的配合。至於顧嘉彥,是不知這些內情的。但因為傷是真的,也算不上拐帶他欺瞞自家妹子。


    顧雲容的每一步反應殿下都算到了,然而殿下設這個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好容易見好的傷口再度崩裂。


    殿下為了留下顧雲容,可謂煞費苦心。


    握霧看著殿下仍未止血的傷口,暗歎真是作孽,這血原本可以不流的。他自來是不會梳理那些彎彎繞繞的,之前不是很明白殿下為何要繞個圈子,直接給顧姑娘看他的傷不成麽?


    殿下那會兒有些閑暇,看出了他的心思,一邊喝苦藥汁子一邊道:“我這傷是真的,但並未嚴重到非要她留下看顧不可的地步。不能用傷留下她,隻能用愧疚。”


    “任誰認為自己的感情被愚弄了,都會憤怒,這個時候隻要我瞅準時機,讓傷口裂開給她看那些汩汩的鮮血,看我的痛苦萬端,她就會心軟。”


    他不解道:“那萬一顧姑娘遲遲未發現殿下故意露出的破綻呢?”


    “那就做得再明顯一些。不過我覺著她不會發現不了。一個能在父親遭人構陷又是頭回見我的狀況下便進退有度的姑娘,不會發覺不了這樣明顯的端倪。”


    “那您就不怕顧姑娘惱您給她設了個圈子?”


    “她縱醒過神來,也不太可能與我翻臉,因為我設這個圈是要付出代價的。我把才包好的傷口重新弄得崩裂血流,一來要冒風險,二來疼痛不言自明。而這些,都隻為留下她。她想想這些,也不至於太過惱我。一旦她留下,與我相處的機會多了,慢慢也許就能放下成見。”


    “那您不怕顧姑娘發現被騙氣得狠了,讓您吃大苦頭?”


    “她一個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氣,揍我一頓我也扛得住,”殿下不以為意,“我還怕她不動手。”


    他當時聽得懵了半晌。如果娶個媳婦都是這麽費勁的話,那他估計這輩子都要打光棍了。


    等握霧與拏雲退出去,桓澈躺在床上仍疼得抽氣。


    剛才摔那一下疼死他了,沒想到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力氣還挺大,這要是真揍他一頓……


    算了,真揍他也得受著,誰讓他放不下她。


    他此番也算是受了六哥的啟發。他之前給六哥去了一封信,問他何時打算收心,他回京之後,父皇應當會為他二人一道選妃。又問他這麽些年怎就沒有在女人那裏吃過癟。


    六哥的回信果然語氣十分激動,大呼自己雖然才貌不及他,但在風月上頭的腦子比他好用多了,又寒磣他說要是他能把那些用在陰謀詭計上的頭腦用在雪月風花上,怕是哭著喊著要嫁他的小姑娘能順著他的王府排出二裏地去。


    他不要二裏地的姑娘,一個就夠了。


    那日離開畫舫之後,他就一直琢磨著他跟顧雲容的事。他不好直接向六哥討教這個,便寫了那麽一封信試探。六哥果然一語點醒夢中人。


    他可以把用在機謀上的思路用在這個上頭。


    他也不確定究竟有用沒用,但他總是要做些什麽的,不然怕是要抱憾終身。


    隻這整件事最關鍵的點其實在於顧雲容。若是不論拏雲如何說她都不肯來,那這戲根本唱不下去。


    還好她來了,而且還是那般反應,這表明她是在意他的。


    顧雲容看著桓澈的傷口止了血,才回了顧家。


    她躺在自己臥房的床上輾轉半晌,漸漸地也理清了頭緒。


    這好像是個套。但若說桓澈會布局去套姑娘,她是堅決不信的。他三年之後在這上麵都沒開竅,三年前的現在能有這個覺悟就見鬼了。


    他當年可是把她送的一瓶擦臉用的香膏拿去當熏香用了。


    顧雲容想想這個就來氣。


    為什麽他不用那些東西臉上也不幹不燥,以至於他用錯地方,她連個寒磣他的機會都沒有。


    好氣!一個男人長那麽好看!


    顧雲容鬱悶片刻,驀地坐起身,將近來諸般事項連綴起來梳理半晌,得出了兩個結論。


    一是桓澈應當是真的喜歡她,她並無利用價值,他大費周章,除卻真心喜愛沒有其他解釋。


    二是她得跟他談談。她當初對他殷勤確實是為了顧同甫,再有,即便她還喜歡他,也不等於她願意嫁他。


    經此一事,她發現她心裏其實還是有他的。可她的顧慮也多。


    除開前世之死以外,她心裏還有一道坎兒。


    如果桓澈是可以在不長的相處之後就喜歡上她的,那他前世擺出那樣的姿態又是為哪般?


    總之,她不會再如前世一般被動。


    桓澈病重的消息傳出之後,不斷有小股倭寇來犯,都是搶完就跑,並不戀戰,似乎是刻意引戰。


    顧雲容想起前世好像也有這麽一出,然後過不多久,浙江這邊來了個震動沿海諸省的人,宗承。


    提起宗承,怕是沿海百姓極少有不知道的。海上大小走私船主皆奉宗承為主,往來於日本與國朝劫掠的倭寇也大多聽命於宗承。所以宗承被封為“倭寇之王”。


    而這樣一個倭寇頭子居然是土生土長的國朝人,祖籍就是徽州。


    宗承是個十惡不赦的賣國賊,但卻也算個孝子,而宗承的母親還在老家待著。徐山當年遷至徽州,不知是否考慮到了這一點。宗承再不是個東西,似乎也不會長驅直入帶著海寇來洗劫自己老家。而其他倭寇也不太可能不給宗承麵子,跑來徽州鬧事。


    所以徽州很安全。


    前世來浙的是李博遠,宗承到來之後,李博遠招降不成,很是頭疼了一陣。


    朝廷這邊一直都打著招降宗承的主意。宗承畢竟是國朝這邊的人,若能倒戈,那瓦解倭寇指日可待。


    但可惜宗承狡詐多疑,前世朝廷終是未能完成招降大計。


    顧雲容覺得如果桓澈能拿下宗承,那沿海百姓怕是祖祖輩輩都會記得他的恩情。隻是太子跟諸王怕是越發要將他當成眼中釘。


    不過她最期待的是一隻狡詐的狐狸如何逮住另一隻據說已經成了精的狐狸。


    到時候說書先生們又不愁沒有故事說了。


    但這之前,她得去跟那隻狐狸談談人生。


    撚指間十日過去。這期間,顧雲容每日在顧嘉彥的陪伴下自聽楓小築後門進去,前去探望桓澈。


    顧同甫與顧嘉彥聽說顧雲容將桓澈的傷口摔得崩裂開了,都看鬼一樣盯著她看。


    顧同甫嘴唇哆嗦半晌,語重心長對顧雲容道:“要不你……還是再想想你與王爺的事。”


    顧同甫已經知道了桓澈想見顧雲容的事。顧同甫雖然不明白殿下為何會對自己這個謀麵不多的女兒動心思,但他原本便對桓澈印象頗好,又驚歎於他對顧雲容的縱容,覺得他應確實是對自己這個小女兒喜愛非常。


    再者說,一個親王這樣上心地想得到一個女子,答應與否怕也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


    隻是想到顧家門庭不高,自己女兒可能要做側室,他又覺著難辦。


    顧雲容卻是不以為然,她有自己的打算。


    桓澈養傷期間,各路大小官吏都來探望,沈家的人也來了好幾回,但都被門口的護衛擋了回去。


    顧雲容已經發現桓澈的傷並不像是先前說的那樣嚴重,但她已經答應留下來,便也沒再計較這個。


    桓澈的傷勢轉好之後也未見訪客,但是仍讓顧雲容每日都來,說看見她才有心思養傷。


    他開始出來走動之後,就讓顧雲容跟隨左右。逛園子跟著,讀書喝茶跟著,就差去方便也跟著。


    顧雲容起先倒也沒說什麽,後來覺得他好像是把她當丫鬟一樣,又兼他的傷情已經大好,便有了辭別之意。


    桓澈何嚐瞧不出顧雲容的心思,可他覺得自己有些委屈。


    他分析之後認為日常相處十分要緊,他這就是在製造相處的機會,可他們這些日子的相處好像沒能讓她對他的態度轉好。


    他發現他算準了顧雲容的諸般反應,卻沒能算到她對他的抗拒之甚,雖然他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何時得罪過顧雲容。


    他必須得趕緊想法子,不然若是前功盡棄了,回京還娶什麽媳婦。


    再度分析之後,他認為相處無用,應當是顧嘉彥礙事的原因。


    縱然顧雲容真有什麽話要與他說,有個閑雜人在一旁,好像也不便說出來。


    他們應該獨處試一試。


    他盤算之後,提出與顧雲容一道上山去。


    江南水多山多,杭州府內就有不少大小山巒。山上又有許多廟宇庵堂,他讓顧雲容佯作上山進香,出來之後跟他碰頭,一道去後山轉轉。


    這個時節的後山其實沒有什麽好看的,也就楓林和鬆林那邊還有些看頭。但顧雲容覺得這是個說話的機會,就未作推辭。


    秋高氣爽,正好出來走走,跟他仔細談談。


    隻是她才剛打廟裏出來,打算往後山去時,迎頭卻瞧見了兩個熟麵孔。


    她心下一驚,這兩人怎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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