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褚韶華意外的是,容揚這種前清打扮, 盡管思想並不守舊, 隻是自他穿戴打扮就知在家接受的肯定是舊式教育。住國際飯店不稀奇,有錢就能住, 不過,容揚竟能說英文,這就很令褚韶華驚奇了。雖然有些發音不大標準, 卻屬於能讓人聽得懂可以交流的水準。


    容臻得意,“容揚的英文都是我從美國給他寄書回來,他自己看書學的。”


    褚韶華不解, “看書怎麽學發音?”


    “我給他注上漢字,他都能背下來。給他寄過英文唱片, 多聽聽就能矯正讀音。”容臻說,“給他寄的英文讀本,他都能背下來,一點兒不比我現在教的學生差。”


    “叫小姑誇的我,臉都要紅了。”這麽說著, 容揚可是沒半點臉紅的意思,他亦無少年人被誇讚的驕矜,隻是帶著些少爺氣的打賞了帶路門童一些小費,一路到他定的餐桌用餐。


    褚韶華心說,真良材美玉,老容家隻要有一個容揚,縱一時敗落, 以後也必能東山再起。


    容揚很恭敬的請兩位長輩點菜,容臻不知國際飯店哪些菜好吃,就讓褚韶華做主了,容揚又添了兩道,就讓侍者去準備了。酒品主管過來問要不要點一些酒水,褚韶華下午有課,容臻也有事,酒品就算了,點了一壺普洱茶。


    褚韶華提議,“既然容揚你英文不錯,我們不如用英文對話,你也多練習一下。”


    容揚眼神一亮,果然很有興致,不過,依舊帶著那種少年的矜持勁兒說,“都聽夫人的。”


    褚韶華忍笑,她猜的沒錯,容揚一看就是頗有誌氣的孩子,可嘉興畢竟是小地方,懂英文的人怕是有限。容揚住在國際飯店,除了想盡快把家業敗完外,估計就是看中國際飯店的英文環境,這裏因外國人來往較多,服務生都要會說一些簡單對話的。


    褚韶華說起用那塊地皮蓋公寓的事,問容揚有什麽看法沒有。容揚想了想,用有一點語法和發音都有一點瑕疵卻絕對可以讓人聽得懂的英文說了一句話,“用我外行人的眼光看,如果有可能,把公寓蓋到最高,裝電梯,會賣的更好。”


    這話可真不外行,簡直極具商業眼光。


    褚韶華心說,倘當年容老爺子似容楊這般俊才,也不怪能在上海揚名立萬。


    容揚雖有眼光,年紀卻輕,不過,他很會提問,而且問的問題具體直接,完全沒有少年的浮華。他會問褚韶華如果一幢公寓加一部電梯,成本會增加多少,會導至房價增高多少雲雲,這位學九章算術的少年人算術也很不錯。容揚顯然對褚韶華做過了解,待侍者呈上飯菜,容揚已經開始用仰慕的口吻向褚韶華打聽起在國外做生意與國內有什麽不同了?尤其,他聽說美國排華情況很嚴重,褚韶華是怎麽在美國開創自己事業的雲雲?


    如果是旁的人,褚韶華可不會這般知無不言,容揚頗具天資,褚韶華忍不住指點他幾句,與他說一些商業上的技巧。容揚頗是受教,很有禮節的為褚韶華添茶布菜,當然也不忘照顧自己小姑。容臻說,“既是生意談成,阿揚你尋個日子過去給你二姨夫和他家老太太請個安問聲好。”


    容揚點頭,“這是應當的。”問褚韶華,“不知二姨夫和老太太何時有空閑,我何時過去便宜。”


    褚韶華目瞪口呆,心說,我也不認識你二姨夫啊,我又不是你二姨。


    容臻忽然笑了,一拍腦門兒,“這事兒我忘了和韶華說,她還不知道。”同褚韶華說起兩家的親戚關係來,聞雅英的生母與容揚生母是嫡親姐妹,都是田家的閨女。


    褚韶華頗是驚異,細看容揚不知哪裏還真與聞雅英有些相似,兩人都是精致好相貌。褚韶華笑嗔容臻,“這事我竟不知!這可真不是外人,說來,容姐姐,你該早告訴我!”


    她喝口茶,笑說,“江南聯姻甚多,阿揚與田家是至親,我與田家隻能算是拐著彎兒的親戚了,你與田家沒什麽關連,倒還有些嫌隙。在美國時,我就想著,倒沒什麽好提的。不過,知道你男友是聞先生,我就說你們二人眼光都不錯,很是般配。”


    褚韶華又不解了,問容揚,“你既來上海,怎麽倒住飯店,沒住你舅家去?”這可是嫡親的舅舅,娘舅娘舅,都說見舅如見娘,舅家就是這樣親。


    容揚有些不好意思,“外祖父過逝後,我爹與舅家有些經濟糾紛,多少年不來往的。我母親過逝,外家也沒去人,這還怎麽來往。那會兒,二姨都去逝了,二姨丈得信兒還打發人送了奠儀,我心裏很感激。這回賣宅子,小姑說要介紹給夫人,我提前登門,就怕生意不好談?您因著二姨、二姨丈這裏,怕有話不好說。我就說,不如先談好生意,成不成的我再登門給長輩請安。”


    “人不大,想的倒是周全。”褚韶華笑,“你怕是不知我的性情,生意是生意,生意上的事你二姨丈從來不管的,我談生意也不看人情。一碼歸一碼。”


    褚韶華很熱情,“容姐姐那裏不大寬敞,她又要出門工作,且是與人合租的宅子,你去的確不方便。你幹脆住我家去得了。我估計你得多留幾天,那宅子裏的東西,你比旁人知道的清楚些,索性一事不煩二主,就由你瞧著找賣家議價吧。我家裏別的不多,書倒是不少,有一些是我從美國帶回來的,有一些是你二姨丈從歐洲帶回來的,也有這一兩年請國外朋友代為采購的。”


    容揚並不是愛打擾人的脾氣,聽褚韶華前半句已有心婉拒回絕,可聽到後麵,容揚壓下那些婉拒的話,笑著為褚韶華續上水,聲調努力溫雅,聲音卻依舊如破鑼,“那我就打擾了。”


    褚韶華繼續很熱情的問,“是不是受涼感冒嗓子不舒服?”


    容揚很要麵子滴,“無礙無礙。”


    容臻手肘輕撞褚韶華,“你怎麽呆了,阿揚正在換嗓子。”


    褚韶華自己先笑了,“我說怎麽公鴨嗓。”


    年輕的容揚正是要麵子的年紀,再如何少年老成,竟是叫褚韶華笑的臉頰有一些燙意,想著聞夫人可真是的,他這是公鴨嗓嗎?比鴨子叫還是要好聽許多的嘛。


    吃過午飯,容揚送了褚韶華容臻到飯店沒門,他要先收拾行禮退房。褚韶華說三點派車過來接他,容揚笑,“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褚韶華道,“別囉嗦了,男人得爽快些。就這麽說定了。”


    容揚認為自己非常男人,難得他現在還能在上海得到親戚這樣熱情的招待。尤其聞夫人與他並沒有血緣關係,還能如此,就更加難得了。


    兩位女士一陣香風的走了,容揚心中忽然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好像在他孤寒的人生中,一道陽光之外,又多了一道陽光。


    容揚有些出神,直待門童輕聲提醒,“先生。”


    容揚抬頭,見一位長裙輕裘的美麗小姐在一群男賓簇擁之下正站在酒店門前打算進門,容揚偏生站在大門中間鋪砌著大理石的地上,容揚輕輕讓開門,一時傳來一位男士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們這裏換了新花樣,門童都作前清打扮了。”


    門童陪笑不能答話。


    朋友們一陣笑聲,那位小姐的聲音清脆如百靈鳥,“別這樣說,那可能是一位前清貴族。”


    “陳小姐你在國外不知道,現在哪裏還有什麽貴族,無非就是遺老遺少。”


    容揚可不是怕人說的,他來上海早看慣了異樣眼神,待那群公子小姐進入酒店後,容揚隨之去自己房間收拾。有與這些閑人生氣的時間,還不如想想到聞家的事。


    容揚是個周全人,到附近置了兩樣糕點為禮,方與司機去了聞家。


    聞太太聽阿芒說了容揚過來的事,家裏立刻將客房收拾出來。聞太太見容揚仍做舊式打扮,也沒露出驚奇,待容揚很客氣。畢竟,這是聞雅英的娘家親戚,人家小夥子好意過來,她家可不能失禮。容揚彬彬有禮,奉上禮品,聞太太問他些話,皆對答有禮。


    聞太太心說,到底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禮數周全。


    小聞韶還跟著在一畔忙,給容揚遞果子,然後,很奇怪的盯著容揚,容揚說,“叫哥哥。”


    小聞韶鼓著腮幫子不說話,大眼睛眨啊眨,眼中透出好奇。容揚很少見這樣小的孩子,問,“阿韶還不會說話麽?”


    “會說,就是不愛開口。”聞太太笑嗬嗬地。


    容揚跟聞太太其實沒什麽共同語言,聞太太卻是個好客的性子,她還有個好客孫子。聞韶可是有事情做了,容揚到房間,他就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到房間,容揚去書房,他繼續跟到書房。聞太太抱都抱不走,容揚心說,我還從沒這樣招人喜歡過,便隨小家夥跟了。


    容揚很喜歡聞家的書房,安置下來後就是在書房看書,或是拿幾本書到房間去讀,還教小聞韶背了一首詩。然後,韶爸韶媽回來,就見兒子背著小手挺著小胸脯複讀機一樣的念,“呢呢呢(鵝鵝鵝),曲吭(向)向天歌,白毛浮綠歲(水),紅掌撥清歌(波)。”


    聞太太笑的見牙不見眼,直給小家夥鼓掌,於是,小聞韶就得意的不得了,又給大家背了一遍。


    聞知秋抱起兒子,“背的真好,誰教你的?”


    聞雅英搶著說,“表哥教的,教好幾遍才學會的!”


    聞雅英就坐在容揚身邊,神色中露出得意,對容揚很親近。


    在聞知秋進門時,容揚就站了起來,見聞知秋的視線看出來,他含笑打聲招呼,“二姨丈好。”


    聞知秋知道容揚來家的事,褚韶華打電話同他說了,讓他晚上沒事早回家。聞知秋一隻手臂托著聞韶的小屁股,不禁感慨,“阿揚已是大小夥子了。這些年不見,還記得姨丈嗎?”


    容揚笑,“不太記得了,我跟父母回鄉的時候年紀還小。不過,家裏有姨丈的照片,姨丈比從前更顯風範。”


    “你們長得太快,催人老啊。”


    “姨丈覺著我長得太快,就看看阿韶,過一二年,再給阿韶添兩個小弟弟,姨丈就更得精神百倍。”


    聞知秋哈哈一笑,讓孩子們都坐,坐下說話。照舊先問過自己的連襟兒,容揚父親的身體,雖然這實在沒什麽好問的。然後問容揚什麽時候來的上海,輕輕責備他該早些家來。褚韶華說,“說件事媽、知秋你們都得大吃一驚。容姐姐就是阿揚的小姑,你們都沒認出來吧?”


    聞太太都不能信,瞪大眼睛,“真的?唉喲喲,我竟沒認出來!這眼睛是越發不管用了的。”


    容揚笑,“聽小姑說,我們是在二姨丈和二姨成親那一年離開的上海,老太太您都沒見過我小姑,怎麽會認得出來。”


    聞太太也笑了,說,“阿臻來家好幾次,你姨丈也沒認出她來。”


    “姨丈以前也不一定見過我小姑。”容揚道,“我祖父原是個最開明的人,偏生去的早。我父親不知從哪兒學來的一肚子遺老遺少的性情,我這不還留著前清的辮子哪。現在嘉興留辮子的,也就不多的兩三家。祖父去後就是我父親當家,讓我小姑是女眷,很少讓她出門,親戚間走動都少叫她去,她估計以前都沒來過您家。這哪裏能怪您和二姨丈認不出來。”


    聞太太想,也是這個理,她笑道,“縱我們不知,阿臻也該說的,咱們可不是外人。”


    “我小姑常說,情分上頭不在有沒有血緣或者是不是親戚,有些親戚是親戚,有些反不如外人,而有的朋友卻比親戚還親。”容揚笑,“她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既非自家失禮,聞太太也就笑了,“明天把你小姑叫過來,咱們一起吃頓飯。她跟你褚姨處的好,在國外就投緣,像親姐妹一般。”


    “姑媽寫信時跟我說過,說姨丈和褚姨在一起,天生地設一般。”


    聞太太笑的開懷,“都這樣說。”忽然又覺著自己笑的這麽開心不大好,畢竟,前頭兒媳才是容揚的親姨媽,連忙收斂了些笑意。容揚並不介懷,很誠懇的說,“二姨過逝早,姨丈能有褚姨這樣情投意合的伴侶是姨丈的幸運,我們都為姨丈高興。”


    聞太太很欣慰容揚的懂事,想著容老爺那人聽說極不成器,倒是容揚這孩子,生得好,心地也寬闊,是個好孩子。


    聞雅英則有些不高興,但她也沒太過表現出來,隻是緊抿著唇,低下頭別開眼,強忍著沒把不悅寫臉上。


    當晚夫妻倆睡前說起話,聞知秋才想起肯體問容揚處理產業的事,褚韶華大致同丈夫講了。聞知秋笑,“這小子像他祖父。”


    “你見過容老爺子?”


    “沒有。我到上海的時候容老爺子就過逝了,聽說容老爺子當年在上海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你沒見過我那連襟兒,張嘴之乎,閉嘴者也,跟從墳坑裏剛爬出來似的。實際上就是當年容老爺子為了做生意便宜,跟前清朝廷買了個官兒,也順帶手給他買了一個,他就當自己是前清忠臣了。把孩子都耽擱了。”


    “也耽擱不到哪兒去,我看容揚絕非池中之物。”


    聞知秋一笑,“你說我連襟兒那麽個東西,竟生出這麽好兒子來。往哪兒說理去。”


    “這還沒地兒說理了,這說明容家氣脈仍在。”褚韶華道,“咱們成親,沒見容家打發人過來。”


    “你不知道,簡直氣死個人。以前容揚母親在的時候,咱們兩家是有往來的。雅英母親過逝的時候,容揚還過來了,那時他也不過五六歲大小。容揚母親過逝,我也打發人送了奠儀,平時來往雖不多,也是有來往的。有一年,我那連襟兒打發人過來托我給他買些上乘鴉片膏子,我沒應這事,就此得罪了他,寫信來罵我做了官就眼睛朝上看不起他,與我絕交。”容知秋搖頭感慨,“抽鴉片抽的,把腦子抽壞了。”


    “你這做姨丈的畢竟遠了一層,田家真做得出來,聽容揚說他母親過逝,田家都沒打發人過去。”


    “這更是一筆爛賬,容老爺子過逝的早,他們兩家是因水電公司的事鬧翻的。可要我說,容揚到底是田家的外甥,認不認姓容的女婿是一回事,難道外甥也不認?”聞知秋繼續搖頭,“嶽父去的早,倘嶽父活到現在,見到容揚這等才幹,別說外孫了,怕得恨不能這是他親孫。”長眼都能看得出這是塊美玉,聞知秋很惋惜的感慨,“國外醫學說血緣太近結為夫妻對後代不利,不然,倒是能把雅英說給容揚。”


    褚韶華望向聞知秋,這人真是精的沒了邊兒啊!容揚倒是挺好,可聞雅英配得上人家嗎?褚韶華說,“就是沒醫學這麽說,咱們都是留學生,難道還給孩子定娃娃親不成?”


    “睡吧睡吧。”聞知秋嗬嗬笑著,他這不是愛才心切麽。


    聞知秋不知是得子的時間比較晚,還是人到中年,對出眾的少年人格外多了欣賞的緣故。他晨起的時間已經很早,容揚的屋裏已經亮著燈,聞知秋敲門進去,見容揚正坐在客房的小書桌前讀書,聞知秋看一眼封麵,是一本歐洲經濟經學的書。聞知秋心裏更是喜歡容揚勤奮,叫他一起,“我同韶華去跑步,要不要一起?”


    容揚很有興趣,“聽小姑說,她以前在美國也會一早一晚跑步。”可想到自己一身長棉衫,還有,他書剛看個開頭。


    聞知秋已經說,“你個頭跟我差不多,就是有點瘦,我找身我的運動服給你,別總悶著看書,身體好,以後多少書看不得。”出去給容揚拿衣裳了。


    容揚人生中第一次跑步就是同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二姨丈和二姨丈續娶的妻子褚韶華一起,聞知秋告訴他跑步的姿勢,容揚心性聰敏,一會兒就能跑的不錯。隻是他可沒有這種大早上跑十裏地的經驗,跑回家後氣喘如牛,聞知秋教他怎麽拉伸肌肉,不然容易腿抽筋,第二天會有些酸痛,跑熟就好了。


    容揚學著聞姨丈的拉伸動作,覺著既新奇又有趣,做起來一絲不苟。


    聞太太也很喜歡容揚,尤其容揚一身聞知秋的運動服,聞太太拿出屬於她的最大誇獎,笑道,“跟知秋十五六歲時一模一樣,也是早早長成個高個子。晚上咱們燉羊肉,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多吃肉長得快。”


    容揚笑,“聽您的。”


    小聞韶叫著爸爸跑出來,奔到爸爸懷裏。


    容揚吃驚,“阿韶起這麽早。”


    容太太笑,“天生勤快,像他爸爸,從來不睡懶覺。”


    聞韶華對容揚眨眨眼睛,“在祖母心裏,孫子所有優秀品質都是像爸爸的。要是按我們北方人的話說,就是越沒用的人起的越早。”


    聞太太直笑,摸孫子的胖臉,“誰說我們沒用了,一早上就背了好幾遍詩。”


    容揚注意到,聞家起的最晚的就是他表妹,聞雅英。


    聞雅英待這個表哥很親近,知道容揚把宅子賣給褚韶華後還悄悄把容揚拉到房間提醒容揚,“你別被她糊弄了,她做生意可精了。”


    容揚問,“褚姨待你不好?”


    聞雅英扭扭手指,嘟囔,“又不是親媽,好也不過是麵兒上的好。”


    容揚看聞雅英房間一應擺設都是精致物什,床上被褥也都厚實暖和,摸一摸就知道是絮的蠶絲,隻要天氣好,就有傭人抱出去曬的更加鬆軟,再看聞雅英身上的衣裳,都是新的洋料子,顏色款式很適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穿,那種溫雅的麵料感,就是不用手摸都知道這是上等好料子。晚上還會有家庭教師過來給聞雅英補習不足的功課。出入都有司機女傭服務,讀的是上海私立女子小學。


    容揚看她頭上的鑲珍珠的水晶小發卡一閃一閃,就知道上麵的珠子是真正的珍珠。容揚與她說,“你沒見過什麽叫麵兒上好。有些繼母是把自己穿剩的衣裳給繼女,這在大戶人家也是講究的做法,長輩賜不可辭。要是真的對你隻是麵兒上好,如何還會給你請老師補習功課?你想想,就是親媽也不過是照顧你吃穿不短,關心你功課好壞。”


    “那怎麽一樣?”


    “有哪裏不一樣,你跟我說一說。”


    “我現在穿的都是她工廠的料子,根本不用花錢的,表哥還以為是什麽貴重料子不成?”


    “那是不是褚姨穿外頭的好料子,獨給你穿這不花錢的?”


    聞雅英一下子就叫問住了,家裏現在都是穿工廠生產的呢料做外套。容揚道,“她穿什麽,就給你穿什麽,這難道不好?”伸手摸摸表妹的衣袖,沒有一丁點劣質呢料的粗糙,入手柔軟光滑,像絲綢的手感。容揚道,“我聽說,褚姨的呢絨工廠裏進口的都是澳洲的上等羊毛,你這個是羊絨料的,比羊毛呢更好,就是在百貨公司也是頂級麵料了。”


    聞雅英小聲說,“自從有了阿韶,我爸就隻喜歡阿韶了。”


    “姨丈要是不喜歡你,怎麽會對我這樣好。不過,每個家庭都是更重視男孩兒,這也是真的。我小姑以前在家了不受重視,可你看她現在,過得比我爹好一千倍。你要學她們的本事,別自怨自艾。阿韶比你小,是你弟弟,姐姐讓著弟弟些,弟弟以後也會幫助你。”


    容揚有一種奇特的孩子緣兒,聞家姐弟都很親近於他。他說的話,也沒有什麽新奇之處,聞雅英卻不覺反感,反是認為表哥關心她。聞雅英忽然兩眼閃閃光的問,“表哥,你要不要去見外祖母,她很想你。”


    容揚淡淡,“我們容家與田家早就不來往了,這事不必提。”


    褚韶華把阿芒派給容揚,給他做個幫手,容家舊宅裏那些值錢的老物什,尤其是紫檀金絲楠木,皆賣出上等價錢。容揚的精明強幹可見一斑,連帶花園的太湖石,園中的各種珍異花卉,倘是不懂行的,估計就當破爛處理了,遇著懂行的,都是各有各的價值。


    容揚連舊磚舊瓦的都分門別類出售,哪種是琉璃瓦,哪種是青瓦、石板瓦,還有指揮著拆出來的銀瓦,都是上等好工藝燒的。另外,正房屋頂還有幾塊黑漆漆的古樸瓦當,據容揚說,這是漢磚。地上鋪的,都是當年的禦窯金磚,還有地基裏埋的古銅錢,挖出五六百斤,都是有年代的古銅錢。


    這些古銅錢容揚沒賣,因為都鏽蝕了,容揚要帶回家去,做些清理,打算做私人收藏。褚韶華想著,這原就是容家的東西,拿出去賣也不值錢,直接送給容揚了。


    地麵兒上的東西遠比地皮值錢,容揚把這些事料理清楚,也不過半月時間。


    容揚把賬交割清楚,帶李伯一並回嘉興老家。聞太太讓人準備了許多禮物托容揚帶回去,兩家既重新來往,這就是正經親戚。何況,容老爺是個爛人,容揚卻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聞知秋送了容揚幾身運動衣褲,還有美國的達斯勒牌子的運動鞋,讓他堅持鍛煉,有個好身體,有空不妨多來上海走動。


    嘉興那樣的小地方,委屈了容揚。


    褚韶華很痛快,送了容揚兩箱書,讓他帶回去慢慢看。


    容臻送容揚去火車站,給容揚定的頭等廂的票。頭等廂免費提供上海的當天報紙,容揚拖著他的長辮子,無視周圍人的注視,雙腿交疊,輕撣長袍,向頭等廂的侍者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後,拿起報紙略掃一眼,頭版便是上海商會會長之女上海名媛陳小姐的新聞,容揚眼神一亮,認出這就是那天國際飯店被諸多男賓環繞的那位美麗小姐,不禁多看幾眼,心下卻知,如今陳容兩家,卻如天塹之別。


    哎,他與這位名媛小姐定有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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