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奧德裏奇隻能祈禱那隻是一封尋常的信件!


    結果卻並不如他所願。


    法警的行動速度很快。


    他們很快取來褚韶華放信件的紅匣子, 是的, 不是美國隨處可見什麽橡木、鬆木抑或是現代的玻璃盒子, 而是一件極具東方氣息與審美的上麵雕琢著東方象征吉祥的流雲百福, 帶一把小銅鎖的漆紅木匣。


    褚韶華要法官與審判員的見證下打開信匣,然後,取出那封與具有英國貴族血統的艾利諾.羅素先生的通信。


    褚韶華先是向審判台與旁聽席展示了這封信破損的臘封,英國貴族事兒多, 與人通信時信封上的蠟封都要在蠟油未曾凝固時用印章戒指按上家族徽章的圖案,信曾打開過,蠟封有些破損, 但仍能大致看出來,的確是貝德福德家族的徽印。


    然後, 褚韶華取出裏麵的信紙,法官輕輕嗅了嗅, 上麵還有淡淡的縈繞未盡的香氣。而信封,也是貝德福德家族特用的信紙。


    這兩樣經過法庭的專業人員鑒定後已確認無誤,證實這的確是來自英國貝德福德公爵家族的一封信。


    奧德裏奇心下怒罵英國這些鳥貴族沒完沒了的雞零狗碎的臭毛病,一封信還有這些臭講究!什麽蠟封啊!信紙啊!香水啊什麽的!就tmd不會節儉低調一點嗎?


    奧德裏奇深恨當時英國的革命黨怎麽沒砍了那些皇室與貴族的腦袋!


    褚韶華細心的提醒法官, “請法官大人和陪審團讀一讀信件上的內容。”


    饒是納爾遜法官也得讚歎一聲信上字跡的優美,納爾遜法官道, “真是完美的字體。”


    “艾利諾.羅素先生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高中就讀於古老的伊頓公學,他的拉丁文也非常優秀。”褚韶華說。


    信上可以看出是友人間的閑聊, 艾利諾.羅素先生問候了克萊爾.褚小姐在波士頓的生活,謝過克萊爾.褚小姐從美國寄去的禮物,很遺憾克萊爾小姐為什麽去美國留學,而不是英國。英國也有很好的大學,然後,就說到了羅伯茨的姓氏問題。


    艾利諾明確的提出,英國的貴族是極講究信用的,絕不會在租賃房屋時突然變卦漲價。而英國的貴族中,並沒有羅伯茨這個姓氏,倒是18世紀有名的海盜威爾士人巴沙洛繆·羅伯茨,說不定那位在美國的商人是海盜的後人,才會做出這樣不體麵的事來。


    當然,艾利諾這話可能有玩笑的成分在,可要知道,英國的貴族往往就是這樣的刻薄。雖然英國已經是君主立憲的國家,貴族們仍是保持其高傲的。


    美國人在英國人麵前總是有些底氣不足的,這樣一封來自英國貴族的通信完全打消了法庭對褚韶華的懷疑。納爾遜法官甚至對褚韶華說了句,“你的聲譽是毋庸置疑的。”


    褚韶華矜持的微微頜首,“對於那些蓄意偽證之人,還請法庭追查到底。”


    “這是一定的。”納爾遜法官道。


    法庭采納了褚韶華的證詞。


    奧德裏奇問,“法官大人,我可以繼續詢問了嗎?”在休庭的時間內,這位聲名顯赫的大律師也恢複了翩翩風度。


    奧德裏奇繼續未完的問題,“哪怕英國人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說出了與克萊爾小姐不一樣的證詞。”


    褚韶華提醒奧德裏奇,“是偽證!如果您對羅伯茨的偽證存疑,我們可以繼續辯證他的謊言,直待奧德裏奇律師不在對此含糊不清,試圖混淆視聽!”


    “好吧,偽證,如果克萊爾小姐堅持的話!”


    “這不是我的堅持,而是事實!”褚韶華冷冷道,“我請法官與審判員注意,奧德裏奇律師是采納過羅伯茨的偽證的人!是奧德裏奇律師將這個說謊的英國人帶到了法庭上!”


    奧德裏奇不得不說,“克萊爾小姐,我也是受了欺騙。”


    克萊爾小姐做了個聳肩譏誚的模樣。


    奧德裏奇道,“如果您懷疑什麽,接下來可以訴諸法律。可是,這裏是克拉拉女士殺夫的民事法庭,我們得先繼續這件案子的辯護。”


    奧德裏奇這種彬彬有禮、字字句句都在法律與規則的條框內卻總似能占據道德與真正的態度,完全展示了他一流大律師的技巧。隻是,這種技巧對褚韶華來說並無用處,褚韶華利用規則的本事完全不遜於他,哪怕褚韶華於美國法律還是個生手,也完全不會影響她的發揮。


    因為,褚韶華清楚的明白,奧德裏奇恨不能迅速的翻過羅伯茨做偽證這一頁。褚韶華絕不會遂奧德裏奇心願,她再一次對法官與審判員道,“我請法官與審判員注意兩者之間的關係。如果奧德裏奇律師繼續對羅伯茨做偽證一事含糊其詞,模糊真偽,我將為此感到羞辱,拒絕接受他的問詢!”


    克萊爾.褚小姐是如此的強勢,而且,她是一位與英國貴族有著良好友誼的東方貴族,而且,剛剛受到過名譽上的懷疑。納爾遜法官請奧德裏奇注意自己的言辭與態度。


    奧德裏奇沒想到納爾遜法官竟然因為一個黃種華人的話來警告他,當時便皺眉道,“我的天哪,這還是我們波士頓人的法庭嗎?”


    “我們將成為整個世界的山巔之城,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將注視著我們。”褚韶華聲調優美的聲音響起,她高傲的瞥奧德裏奇一眼,對納爾遜法官、審判團還有旁聽的諸人道,“這裏的確不隻是波士頓人的波士頓,這裏還是世界的波士頓。”


    褚韶華所說的是17世紀西歐尤其英國的清教徒因宗教原因移居馬薩諸塞的,美國與英國史上都非常重要的一位大人物約翰·溫斯羅普說過的話。


    這句話其實是來自《聖經》馬太福音5章14節耶穌的登山寶訓中關於鹽和光的隱喻:“你們是世上的光。城立在山上,是不能隱藏的。”


    當時清教徒來到馬薩諸塞後,是懷著建立“山顛之城”的的宗教熱望,深信自己肩負著神聖的使命,來建設馬薩諸塞的。


    褚韶華的能言巧辯超乎奧德裏奇的想像,她是那樣的機敏得體,尊貴莊嚴,既能討好法官與陪審團,還能牢牢的穩居上風。


    這讓一向靠嘴吃飯的奧德裏奇都生出些許危機,不知為何,奧德裏奇心裏竟然泛起一個:幸虧這東方女人不是個男人,而且,不是白人,不是律師。不然,當真是生平大敵。


    奧德裏奇律師也是一輩子見多識廣之人,他當即不與褚韶華在這些瑣碎話上較真,立刻將話題轉入到官司之上,他有著極佳的記憶力,問,“克萊爾小姐,您為什麽要與克拉拉女士說‘隻有自己,可以救自己’,這樣的話?”


    “我說的是,‘除了上帝,隻有自己,可以救自己’。”褚韶華道。


    “您為什麽這樣說?”


    “不知道,突然想說,就說了。大概是上帝的旨意,不然,我為什麽會在教堂外突然說這樣的一句話呢。”褚韶華道,“其實,這句話不是對克拉拉說的。當時,教堂外的七子花開了,我在看花,突然之間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說出後,我也很驚訝。我要走的時候,克拉拉叫住我,向我道謝。然後,她問我要怎麽才能救自己。我當時驚訝極了,突然有一種慧至心靈的感覺,冥冥之中,我感受到那句話是上帝的旨意,我必需要同這位可憐的姑娘傳遞上帝的福音。於是,我對她說,這得問你自己的心。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除了上帝。”


    “上帝的旨意?”奧德裏奇諷刺,“你對克拉拉女士說,‘除了上帝,隻有自己,可以救自己。這得問問你自己的心,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除了上帝’,對嗎?”


    “您這種冷冰冰的敘述非常準確。”褚韶華同樣的諷刺了回去。


    “因為,隻有這種敘述才是客觀的!”奧德裏奇回擊褚韶華一句,然後,對法官與審判團道,“克拉拉女士不認識克萊爾小姐前,她與約翰.米勒先生的婚姻雖然有一些矛盾,可依舊維持的很好。克萊爾小姐與克拉拉小姐說了三句話,還借給了克拉拉小姐一些勇氣,克拉拉小姐便一槍打死了自己的丈夫!”


    “我抗議對方律師的扭曲與誣蔑!”亞摩斯反擊道,“如大家所見,克萊爾小姐是一位有著高貴身份與高貴社交的東方貴族小姐,她初來波士頓未久,與克拉拉女士認識的時間也很短。她在心情上非常憐憫克拉拉女士的遭遇!所以,她在克拉拉女士提出離婚時提醒克拉拉女士,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這是一位善良的具有高貴品格的小姨,我抗議對方律師對克萊小姐品格的詆毀。”


    “哦,對了,這位在對方律師口中具有高貴品格的東方貴族,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虔誠的,上帝的信徒,為什麽會主張克拉拉女士離婚呢?”奧德裏奇問褚韶華,“您對於克拉拉女士提出的離婚,是支持的,對嗎?”


    “對。”褚韶華回視奧德裏奇,“因為這是上帝的旨意。上帝讓我對克拉拉說,隻有自己,才能救自己,除了上帝。”


    奧德裏奇譏誚的問,“上帝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克拉拉呢?”


    “因為,我是上帝偏愛的信徒。我曾經在不會遊泳的情形下,落水一夜,毫發無傷。上帝偏愛於我。”


    “恕我直言,您落水之事,除了您口中的中國朋友,在座諸位,誰也沒有親眼所見。”奧德裏奇強調,“這是法庭,講究證據的地方。”


    褚韶華淡定反問,“那麽,您親眼見摩西分開紅海,耶穌死而複生了嗎?一樣沒有親眼所見,您信是不信呢?帶著對上帝的信仰出生的奧德裏奇先生!”


    “如果您是摩西、耶穌一樣的聖人,我會相信。可惜,您不是。”奧德裏奇時時不忘提醒在座諸位,“何況,麵對白人與華人,上帝為何將旨意告訴你一個華人,而不是直接告訴我們白人。”


    “我真懷疑,你到底是如何信奉上帝的!”褚韶華凜凜道,“當年,英國的清教徒為何會乘五月花號來的馬薩諸塞灣,要不要我為您普及一下北美的開創史。因為他們在英國倍受教會迫害,如今,我們基督教的教義是什麽,是上帝麵前,人人平等!這也是美利堅是國家精神,自由與平等!如果在上帝的眼中有黑人、白人、黃種人之分,那麽,上帝的福音便不會傳至東方!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因為我信奉神,所以,我遇水難而得平安。因為我信奉神,神便將他的旨意傳達於我!”褚韶華沉聲道,“如同亨利八世最終會離婚一樣,克拉拉做出離婚的選擇,一樣是神的旨意。在神的眼裏,不論國王,還是平民,都是一樣的,平等的。”


    “奧德裏奇先生,上帝不是你這樣愚蠢的人種論人士,您真應該去中國的上海看一看,那裏的聖依納爵大教堂是如何的偉大,而我們東方人,是如何的侍奉上帝。隻要這樣,你才會明白,上帝為何會選我做他的使者,來傳遞他的旨意了。”


    奧德裏奇心下大罵這個狡猾的東方女人口齒伶俐,狡詐善變。他哈哈一笑,玩笑一般的口吻,“如果不知道,都以為我們這不是在為原告被告辯論官司,得以為這是在宗教辯論了。克萊爾小姐,您對於神的信仰留待以後再說吧。”


    “這一切都是奧德裏奇先生提起的。您將一切都歸罪於別人的本事,是你做律師成功的訣竅嗎?”褚韶華打斷奧德裏奇的話,也玩笑一般說。


    聽著旁聽席中的陣陣笑聲,奧德裏奇愈發深覺這可惡的東方人狡詐難纏。


    而褚韶華,也完完全全的體會到了這位名滿波士頓的大律師的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ps:下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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