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前會想什麽呢?


    許多年後的歲月裏,褚韶華時常這樣想。


    不同的人當是不一樣的。如大順哥這樣年輕故去, 當會有無數的不舍與不甘吧!


    許多年後, 褚韶華已經沒有了太激烈的感情,她的愛與恨多是淡淡的, 愛也淡淡,恨也淡淡。許多年後的許多朋友,大概也不會相信她曾有過那樣愛也熱烈痛也熱烈的時光。


    這是褚韶華一生中最為傷痛的一段歲月, 她以為可以白頭到老的丈夫就此離去,她一生的寄托,就此失去。那個曾經牽著她的手, 帶她離開爛泥一樣娘家的男人,她的丈夫, 她女兒的父親,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人世。


    此生此世,再不複見。


    褚韶華痛到昏厥,魏太太見狀,就不再幫褚韶華帶孩子了, 反是把閨女塞給褚韶華,勸她,“瞧著孩子,你也得撐起來啊。”魏太太說著,也不禁流下淚來,一則瞧著褚韶華這樣剛烈的人哭死過去,叫人心生可憐。二則, 她這親家公為人著實沒有半點不好,也不知怎麽老天這樣不開眼,偏叫好人去了。


    如果沒有孩子,可能褚韶華最終也能熬過去,卻沒有那樣快。


    孩子其實還不大懂事,可不知是不是骨血裏的血脈相連,以前並不愛哭的孩子,魏太太帶著也總是會哭。褚韶華抱著懷裏小小軟軟的閨女,才覺著打心裏撐起一絲氣力。


    陳大順的喪事都是陳二順一手操持,陳太太去歲死了丈夫,今年失了長子,亦是傷心過重,身子不大好了。陳二順裏裏外外的操勞,有事都與褚韶華商量,褚韶華哪裏有心力管這些,隻讓陳二順看著辦,雖不及陳老爺去歲出殯時的排場,也算體麵。


    與褚韶華交情不錯的周太太、潘太太也都過來了。褚韶華卻是好長的一段時間提不起精神來,每天除了看看閨女,什麽都覺淡淡的。直待有一日,陳太太與她道,“我這裏銀錢不湊手,老大家的,你先墊上今天的菜錢吧?”


    那一瞬間的感覺,無可形容。如果不是陳太太這句話,褚韶華覺著自己怕還要不知混沌的過多少日子去。褚太太這句話,直接將褚韶華從丈夫離開的那個蕭索冰冷的秋夜裏拉回到了現實的世界,她先是一瞬間的怔忡,才慢慢消化了陳太太話中的意思,然後,褚韶華心中先是湧起一股不可置信,大順哥才去幾日?之後,便是一股不可言喻的怒氣,她那雙有些遲鈍的黑眸有如被緩慢擦亮的寶石,繼而有了光彩,褚韶華很鄭重的打量陳太太一眼,見陳太太一雙皺紋橫生的冷厲老眼正在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要擱褚韶華往日脾氣,褚韶華定要立刻反駁了去了,她今日卻是道,“好。老太太看著萱兒,我去買菜。”然後,起身加了件出門的藏青的大衣,提著籃子就出門了。走到屋門口就聽陳太太聲音不少的嘀咕一句,“守寡就要有個守寡的模樣。”之後,還不知說了兩句什麽。


    褚韶華心中的怒意燒的臉上都紅了,她眸間一冷,卻是沒理會陳太太這故意說給她聽的話。褚韶華出門沒到菜場,而是走遠了叫了輛黃包車,直接去了潘太太那裏。


    潘太太也有月餘未見過褚韶華,見她消瘦單薄的模樣,不禁有幾分心疼,道,“怎麽瘦成這樣了。”拉她進屋,看她手冰涼,又叫下人灌個湯婆子過來。


    褚韶華心下酸楚,眼圈兒也隻微微一紅就極力壓了下去,她看一眼潘家的下人,輕聲道,“我今天過來,有事相求伯母。”


    潘太太便打發女傭下去了,褚韶華自籃子底下拿出個藍布包放到潘太太麵前,說,“這是五十兩金子,求伯母幫我保管。若以後我有用時,自會來伯母這裏取。”


    潘太太未多問一個字,便應下此事,道,“你放心,這錢隻管放我這裏。你何時要用,隨時來取。”


    褚韶華說完後,就起身告辭。潘太太與她道,“再怎麽難,也要保重自己個兒。要真有過不去的難事,隻管來找我,能幫你的,我一定會幫。”


    褚韶華含淚道聲謝,便提著籃子離開了。


    褚韶華買了當天的菜,又買了五十個雞蛋,回家主動與陳太太說,“萱兒的雞蛋快吃完了,我又買了些。”


    陳太太眼皮搭拉著,指間一粒一粒的數過腕上的佛珠,自從丈夫、長子相繼過世,陳太太便信了佛。此時卻是沒有半點佛家的慈悲,眼皮褚韶華臉上一溜,道,“萱兒也大了,不用見天兒的吃雞蛋,如今家計艱難,這雞蛋能省就省吧。”


    褚韶華道,“大順哥走前,就不放心這孩子。總不能大順哥剛閉眼,就不如以前了。”


    陳太太想到已逝的長子,心下也是傷感,再想到二子房裏至今沒動靜,就這麽一個孫女,不耐煩的揮揮手,也不說話了。


    晚上陳二順回家,一家子吃飯時,褚韶華問,“二弟,是不是櫃上生意不比從前了?”


    陳二順道,“嫂子怎麽這樣說?”


    “媽說今天沒買菜的錢了,我就給墊上了。要是櫃上生意不好,家裏儉省些也是無妨的。”褚韶華道。


    陳二順連忙道,“沒有的事。”又與他娘說,“娘,你手裏沒錢用怎麽不直接跟我說。”陳二順望褚韶華一眼,見她把雞蛋夾成小塊給孩子放到碗裏,讓孩子吃,雖未抬頭,卻是露出後頸一段雪白細膩的皮膚,隻這一眼,陳二順便覺口舌生幹,端起粥碗來喝一口,道,“娘,明兒我拿些錢回來。”


    陳太太含糊的不知說了句什麽,第二天,陳二順拿了十塊大洋回家給陳太太,也拿了五塊給褚韶華,說,“前些天忙大哥的事,我也暈了頭。大哥在時什麽樣,以後還是什麽樣。這是大哥每月的錢,給嫂子和侄女零用,待以後萱兒長大嫁人,家裏的東西也有她一份兒。”


    褚韶華還沒說什麽,陳太太立刻直起身子拿了小炕桌上那五塊錢,豎著眼睛道,“你大哥在時難免有些花銷,如今人不在了,你大嫂在家守寡,也花用不到錢。不用給錢!萱兒以後嫁人是以後嫁人的事,我做親奶奶的,自是委屈不到她!”


    陳二順臉色十分難看,說他娘,“娘你這是做什麽?”


    “不做什麽,咱家就是這個規矩!”陳太太瞪著兒子,道,“不然你問問你大嫂,她要這錢不?”又將目光轉向褚韶華,一雙眼睛既毒又恨,望著褚韶華倒不似看兒媳婦,反像看三輩子的冤家。


    褚韶華淡淡道,“我不用錢的,二弟,不用給我。都給太太吧,家裏的事都是太太分派。”


    陳太太麵色稍緩,立刻將十五塊大洋塞褲腰裏收了起來。褚韶華望著陳太太屋裏躺櫃上請回的那尊白瓷觀音,覺著實無意趣,見陳太太沒別的事,她便帶孩子回屋歇了。


    褚韶華回屋收拾著給孩子洗臉洗腳,炕上鋪了被褥,屋裏少一個人,連不知哪個角落裏秋蟲的叫聲都顯的極外真切。閨女摟著媽媽的脖子,軟軟的叫,“媽媽,媽媽。”


    褚韶華應一聲,“媽媽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完全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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