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爺越發覺著當初守信繼續與褚家的親事是極對的,褚韶華也就是個閨女, 又趕上褚家那一家子實在提不起來的, 不然,倘褚韶華是個小子, 估計褚家早起來了。


    褚家沒福,自家卻是有福的。


    陳老爺想著,越發滿意這個兒媳。


    魏陳兩家前後鄰, 魏太太知道褚韶華牽線賣糧的事還跟當家的絮叨了一回,魏太太拿塊稻香村的蓮蓉餅給當家的。魏東家擺擺手,不吃。魏太太塞給他, 道,“以前我在老家, 你吃喝好壞我也不曉得,如今我這都來了,就得給你補上一補。快吃!”笑眯眯的看著丈夫吃蓮蓉餅。魏東家遞給妻子,魏太太咬一口,魏東家才開始吃了, 一麵聽妻子說些家長裏短的閑章。


    聽妻子說了這事,魏東家點頭道,“早我就瞧著大順媳婦是個能幹的,沒想到這樣能幹。”


    “可不是麽。你說多機伶啊,就是去菜場買買菜,她就留了這心,打聽著找到麵粉廠, 把帶來的兩大倉糧食都賣了。價兒比在老家賣強的多。”魏太太想到陳家賣糧食肯定能得好幾十兩銀子,不禁十分羨慕。


    蓮蓉酥有些膩,魏東家喝口溫水,道,“大順有福啊。”


    “長的好,針線也好,幹活兒手頭兒還快,就是忒精。”魏太太嘀嘀咕咕的給丈夫倒了盞溫水放在手畔,說,“我瞧著陳嫂子家的院子種上菜了,打聽了打聽,二順媳婦心腸好,我一說不大會種菜,立刻就過來幫我種了。大順媳婦不成,就坐一邊兒當沒聽到,動也不動。我給了二順媳婦兩塊點心,沒給她。”


    魏東家對這些婦人心思都覺好笑,“計較這個做什麽,咱們閨女不是成天跟著大順媳婦去買菜的。”


    “我就這麽一說。”魏太太笑嘻嘻地,“我就是想到陳大哥家這倆媳婦,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這樣精細伶俐,一個出門還能走丟。也不知當初怎麽給倆兒子相的媳婦,這差距也忒大了些。”


    魏東家道,“你哪裏曉得,大順媳婦的娘家以前也興旺過的,褚老爺子當年也是生意場上的前輩。二順媳婦是陳嫂子的娘家侄女。”


    “二順媳婦是陳嫂子的娘家侄女我知道,大順媳婦娘家不說精窮的麽。”


    “現在是窮了,以前褚家老爺子在時,褚家也是興旺之家,不然怎麽與陳大哥家定親的。”魏東家吃過蓮蓉酥,擦擦手,隨口道,“褚老爺子我見過,長得極精神的一位長輩,做事極講究,可惜後繼無人哪。別看起家不易,多少年才能給兒孫掙下一份家業。可這家要敗起來,三年五年也足夠。褚家接下來的兩代男人都不成,我瞧著,大順媳婦這性子倒是像褚老爺子。”


    “唉喲,那難怪他家以前能發家哪。”便是魏太太也得承認褚韶華挺有本事。


    褚韶華的本事還不隻在給自家賣糧食上,賣了自家的糧,褚韶華是個心思靈巧的,跟大順哥商量,“眼瞅再過半個月就是麥收了,大順哥,咱村兒可有幾戶田地多的人家。不說別人,像三叔家,兩三百畝的地,怕也有存糧的。我把咱們從老家到北京來租大車的錢算上,刨去這個成本,在北京賣糧也比咱在村兒裏賣糧要劃算的多。大順哥,你說,咱給三叔寫封信,把這事兒告訴三叔,若是村裏誰家有餘糧,到北京來賣,就是費些路上的力氣,想來鄉親們也是願意的。”


    陳大順想了想,覺著這事有可行之處,他道,“三叔不是外人,不過,這事還得先跟爹商量商量,不好不叫他老人家知道。”


    “誒。”褚韶華就跟著大順哥一道去了正房。


    陳老爺聽小兩口說了,道,“麵粉廠也是新興起來的玩藝兒,老大家的,你再跟麵粉廠那裏打聽仔細了。要是沒什麽問題,就寫封信,大致跟你三叔說說這麵粉廠收糧的事,打郵局寄回去。”


    褚韶華雖還不知道郵局是個什麽地方,也很幹脆的應了。


    待小兩口走後,陳太太道,“這定是大順媳婦的主意,咱大順沒這麽些花花腸子。”


    “你這叫什麽話?”陳老爺皺眉,“大媳婦也是好心,三弟那是外人麽?他也好幾百畝的田地,家裏定有存糧的,要是能賣個好價錢,難道不好?”


    “我不是說不好,可這眼瞅三伏一到,新糧食就要下來了。再說,每年的年景也不一樣,要是年景好,陳麥子自然就不值錢了,可萬一年景不好,陳麥還要長價的。她這麽急惶惶的替別人張羅,誰知道能不能落個好字呢?”陳太太撇嘴道。


    “要是為這種老天爺的風險就怨老大家的,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多來往。三弟不是這樣的人。”陳老爺做生意多年,焉能不知凡事都有風險,吃饅頭還能叫噎死哪,難不成就不吃饅頭了?想得高利,必然要冒風險。就是在家放著,難道就沒風險了?新糧一到,舊糧哪裏還值錢?


    陳老爺這樣說,陳太太卻依舊堅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趕明兒我得說說她,自家事還忙不過來了,就別為別人家的事操心了。”


    “你知道個屁!”你說半天就有人聽不明白,陳老爺一下子火了,直接瞪眼睛罵人了,“少動那些個沒用的小心眼兒!咱們自家才幾個人,如今櫃上用的,都是老家的鄉親。但凡人家過日子,能幫人一把就幫人一把,這又不是幫外人,親戚好了,對咱家有什麽壞處不成?!沒見識的老婆子,以前想幫也是有心無力,沒這樣的機會,如今既有這機會,你不說幫忙倒罷了,你也想想,小舅子家也是五幾十畝地哪,他家難道沒有存糧?”


    陳太太這腦子,就得陳老爺發飆才能給罵醒,陳太太一想到弟弟家,接著就想到了妹妹家,說,“我妹妹家肯定也有。”


    “那還囉嗦什麽?要是能把這條賣糧的線牽好,以後不管是族裏還是親戚家的糧,都不愁賣。”陳老爺沒好氣道。


    陳太太卻是個不怕罵的,相反,她頗有些自家的小心眼兒,就是那些個小心眼兒,實在是叫人瞧不上。這不,她又給丈夫出主意,“那老大媳婦這麽裏裏外外的忙,總不能叫她白忙。”


    陳老爺眯眼看她,陳太太道,“到時他們賣糧,咱家總得得些利吧。”


    這話險沒叫陳老爺給她兩腳,陳老爺低聲怒斥,“閉嘴!”


    陳太太看當家的形容是真的惱了,連忙不敢多言,還替自己分辨,“我也就一說,不成就算了。”陳老爺簡直給這蠢才氣的吐血,自私、貪財,生意場上的兩大忌諱,陳太太一個沒落,三言五語間全犯了個遍。這要是年輕時,陳太太這話就得挨揍,如今到底上了年紀,兒子都娶媳婦了,陳老爺不好再打媳婦,瞪她一眼,冷冷道,“生意上的事,你不必插手!”


    陳太太主要是看當家的臉色委實不大好,心下到底不服,想著,她不插手,大兒媳婦還不是成天東奔西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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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人跟人的差距,說天壤之別,大家可能覺著太過誇張,可有時,這話完全是恰如其分。


    陳家按理說並不窮了,可陳太太依舊是每天鑽錢眼兒裏一般。她見當家的說不動,還私下跟褚韶華嘀咕,褚韶華心下實覺好笑,麵兒上還得不動聲色的跟這蠢婆婆分說,“媽,要是咱家做糧鋪生意,咱們親自去收糧,這裏頭自當有咱們的利。可如今不過是湊巧見著這個機會,事兒到底成不成,得是三叔跟麵粉廠談了,這如何好從中得利呢?要是去拿這個錢,怕得生疏了親戚情分。再說,就咱村兒裏那點兒糧食,咱們瞧著多,可實際上,租騾子租馬租大車的一路送來,租車的花銷,人工的花銷,還有路上的花銷,說到底也不過是賺個汗珠子的辛苦錢。要是咱們這裏還要倒一手,怕跟家裏賣糧比起來也強不到哪兒去。這樣的話,以後也沒人來北京賣糧了。”


    “沒人來咱還省事呢。”


    “賬哪兒能這麽算?媽,不說別的,咱家裏還有地哪。咱們家可沒人手回去收糧的,地也都是賃出去的。到時咱家的糧收了,爹、大順哥、二弟,他們仨哪個有空回家去把糧拉到北京來呀,那就是當地賣糧,媽你也知道,當地賣糧的價錢。可如果有這條路子,親戚們來北京賣糧,不得把咱家的糧捎上啊。這就是便利呀。”褚韶華道。


    陳太太想,這倒也有理。對於褚韶華幫著打聽賣糧的事,陳太太便也不多嘴了。褚韶華還去了趟郵局,寄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封從郵局寄出的信。褚韶華自覺長了大見識,回家後還說哪,“以前的信都是打聽著讓人捎帶,北京就是不一樣,還有郵局。”雖說要花郵票錢,可比托人方便多了。畢竟托人捎信得看人家有沒有空,什麽時候順道,這樣時間就不好說了。這郵局不一樣,褚韶華都打聽了,基本上第二天郵差就能把信幫著往家裏送。


    陳太太宋蘋都不知道郵局是什麽地方,褚韶華細細說給她們知道,就在王府井那塊兒,過去寫上地址,能寄到縣城裏去。陳太太問,“人家隻送到縣裏,那也不到咱村兒啊?”


    褚韶華笑,“我也是到了郵局才知道隻到縣裏不到村兒裏的,這也不能白跑一趟,我想了想,就借了張紙,多寫了一封信,裝到一個大信封,寄到縣裏邵東家家去了。”


    “邵東家?就是咱們縣那頂頂有錢的大財主?”


    “是啊,上回魏叔在縣裏請客,不還一起吃飯來著。”其實男席女席是分開的,不過,褚韶華自覺見過兩回邵東家,就覺著不算生人了。


    上遭魏老爺在縣裏請客酬謝大家幫著救魏太太的事,陳家一家子都去赴宴的。陳太太自也曉得邵家。陳太太這人吧,除了自私貪財,膽子還小,當下就覺不妥,臉上已是變了顏色,問褚韶華,“給你三叔家的信,如何寄到人家去了?”


    “那郵差不是不到村兒,隻到縣麽。我給邵東家寫了一封,煩他托人把咱給三叔的信送去呀。”褚韶華很自然的說。


    陳太太頓時嚇的不輕,直說褚韶華,“你這可真是,你怎麽敢使喚邵財主啊你,你不要命了!你說說,叫你去寄封信,你就給惹出這麽大亂子來!”那模樣,褚韶華以為婆婆這就要嚇厥過去哪。


    褚韶華沒覺著這是什麽不了的事,她道,“媽你想的也忒多了,邵東家認識爸爸,咱們鄉裏鄉親的,托他送封信也不算什麽大事。邵東家為人心善,不會介意的。”


    反正,陳太太擔心的中午飯都吃不下,直怕褚韶華這樣冒失得罪了邵家。褚韶華開解她兩遭,見婆婆的腦子一時不是能開解明白的,索性也不再理,自己吃過午飯,就回屋歇晌去了。


    待晚上男人們回家,陳太太都不容當家的喝口水,就拉著當家的手,一長一短的數落起褚韶華做的這種失禮之事來。


    陳老爺笑,“是我沒說清楚,寄到縣裏衙門就成了,縣衙裏有差役給各村送信。”


    褚韶華端來溫水,一人倒了一杯,先給公公,也說,“那郵局的差人沒跟我說縣裏還有衙差送到村兒裏去,我也不知道,就想著,爸你與邵東家是認識的,上回我跟三叔求上門兒去,邵東家也沒推辭,我想著,邵東家是個有心胸的長輩,就寄他家去了。這也沒事兒,就媽想的多,中午飯都沒怎麽吃,這會兒還擔心哪。爸你趕緊勸勸媽吧,我看媽擔心的,晚飯也要吃不下了。”褚韶華瞧著陳太太瞎擔心的模樣還挺可樂。


    陳太太氣地,罵褚韶華,“你知道個屁,你爹好容易結下的朋友都得給你得罪光!”


    褚韶華沒睬這沒見識的婆子,心說,你才知道個屁哪!就是朋友久不來往也要生疏的,麻煩邵家送個信算什麽事呀。若是來往多了,過年還能去邵家走動拜個年哪!


    褚韶華見公公勸解著婆婆,也便去廚下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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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褚韶華這封信一去,非但召來了陳家村的村長陳三村,還召來了邵小東家。


    作者有話要說: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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