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沉著地說:


    “是的,我們都從殘酷煎熬的高考而來,正因為此,我們更應該對高考選拔製度懷有敬意,它並不完美,但卻是相對來說最公平最透明的遴選機製,特別寒門子弟改變人生的重要途徑。我說得有點遠,但離大家又很近,什麽分數考取什麽院校都明碼標價,看得清夠得著,偶爾漲價那是供求關係出現波動。我想,從京都到省市,從教育部到教育廳,沒人敢把手伸到這片神聖的領地,更沒人希望看到幾萬人上街散步!所以大家追問真相,真相肯定會有,請大家再多點耐心,以我個人感覺,每次疏忽、失誤、差錯有時並不是壞事,可以促使工作做得更好。下一位網友……”


    白鈺就這樣兩手空空沒帶任何材料,端端正正以直播方式一口氣回答五位隨機抽取網友的提問,最後誠懇地說:


    “目前為止我和大家一樣都在等消息,但我可以以勳城市.長身份保證一點,那就是詩委市正府絕對會保護廣大家長學生切身利益,有理有據維護好我們的教育資源,鍥而不舍爭取更多名額!今天直播就到這裏,謝謝大家的參與和支持,謝謝!”


    沒等他說完,俞晨傑已關掉屏幕,鬱悶地仰頭喝了一大杯茶。一個完美展現自己的機會,一次危機公關的機遇,一場有勝無敗的個人秀,卻與自己擦肩而過!


    另一邊,秘書小心翼翼向伍家恩報告道:


    “……他好像沒說什麽,又好像什麽都說了,反正就是圍著數據不一致問題繞來繞去,聽得所有人似懂非懂的,既明白又不明白……”


    “語言的藝術!”


    伍家恩道,“我們幹部隊伍都要學學這種藝術,而不是世上隻有‘是與否’,說話做事直來直去……陳廳.長狀態好點沒有?你問他主動過來呢,還是需要我去看望。”


    秘書道:“好的好的,他肯定要向您匯報的。”


    申長陰陽怪氣說反話,陳鎬居然還沉得住氣又磨蹭了兩個小時才貌似虛弱的樣子,腦袋纏著紗布,似輕傷不下火線之態來到伍家恩臨時辦公室。


    “全身ct做了沒?要檢查細致些,不能留隱患啊。”伍家恩的話聽起來象是關心,咀嚼之後卻讓人不是滋味。


    陳鎬到底跟他久了熟知其脾性,賠笑道:“如實向伍申長匯報,我在醫院檢查治療是假,一刻不停與教育部聯係是真,動用所有人脈關係……”


    伍家恩皺眉道:“你省廳公布的數據,矛盾轉嫁到教育部就完事了?你上午說內部核查沒問題,怎麽可能沒問題?招生計劃與錄取人數,肯定有一個數據錯了嘛!”


    “其實真沒錯!”


    陳鎬道,“下午勳城白市.長搞的直播相當於從側麵做了解釋,招生計劃和錄取工作我們都嚴格按程序,但這期間根據教育部要求進行名額方麵的微調,最終這個微調出了岔子,廳裏據實統計按實上報,卻與最初招生計劃不符了。”


    伍家恩拍拍麵前材料道:“那就直說教育部的問題,怕什麽?總不能明明它的原因,責任卻由省裏扛!”


    作為典型不沾鍋風格最擔心的就是承擔責任,從來隻有別人替自己背鍋,現在居然要幫教育部背鍋,豈有此理,簡直犯了伍家恩的大忌。


    陳鎬低聲道:“這事兒莊書計點過頭的……”


    伍家恩一呆,旋即道:“光點頭有啥用?簽字呢?證據呢?矛盾捧到台麵上了,口說無憑!”


    “伍申長,具體情況是這樣……”


    十年前教育部為了加強港海澳台青少年以及遍布世界各地華裔子弟歸屬感,推出旨在促進文化交流和融合的“地球村陽光青年助學計劃”。計劃具體內容不必細述,總之八個字“待遇很好福利從優”,其中有一塊即針對境外相當於同等學曆高中畢業生,隻要達到所在地中等學業水平、誌願者服務天數等並不高的條件,便可就讀內地50所名校(主要包括絕大多數985和強211院校),暨南的嶺大、暨大等8所院校列在大名單裏。


    “地球村陽光青年助學計劃”是覆蓋範圍非常廣,投入非常大的項目,教育部拿不出近於天文數字的資金,於是就采取輪流做東原則,每年挑幾個省“承擔重任”:


    那可真是重任呐,所在省份和高校不但要負責入學學生的所有費用,而且還擠占計劃內專項或特殊類招生名額。


    這是為什麽呢?作為鍾直機關教育部也靠財正撥款,有立項有預算才拿到錢,而“地球村陽光青年助學計劃”因為高層內部意見不統一,社會上普遍反對到處灑錢,每年兩.會的預算審議都通不過,不得不東挪西湊地打各地秋風。


    明明反對者眾,教育部又為何執著推進此項活動?實質也是**和高層理念分歧長期存在的明證,從傅老、桑老到朱正陽,從未有過真正掌控鍾直機關每個角落的時候。


    名不正言不順的結果是,每年引進境外學生的名額都必須從招生總盤子裏“挪用”——教育部向財正部申請教育費用是按人頭的,多一個人家也不理你;另一方麵為避免社會輿論反彈,指責境外學生侵占內地學生教育資源,這事兒還必須偷偷摸摸。


    第一輪結束後眼看又該暨南挑擔子了,徐迢在任時卻堅決抵製。這位前申委書計到底怎樣的人,暨南從上到下都沒太搞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他不喜歡妥協和交換。


    也就是說在徐迢身上其實有種與官.場格格不入的特質,既是他能從一幹官員中嶄露頭角脫穎而出的亮點,到某個時候卻又深深拖累並影響他。


    對於教育部的協調和要求,徐迢態度很簡單:沒道理、不可行。


    前麵說過暨南作為難度最高的高考大省,名校資源少得可憐,就這點兒蛋糕還要劃出來給“地球村陽光青年助學計劃”,顯然於情於理都說不通。上輪采取的折衷方案是暨南負責那一批引進留學的所有境外學生費用,名額則隻消化規定數的三分之一,這叫以資金換資源。


    徐迢卻反問憑什麽花這筆冤枉錢,暨南做錯了什麽?作為教育資源輸入省份,自家都沒餘糧,可以在外部劃撥招生名額的前提下幫教育部承擔留學費用但不可能多掏錢。


    意思是不出招生名額,不多掏錢,剩下的事你看著辦!


    教育部傻了眼,無奈之下隻得低三下四央求雙江、碧海、東吳一帶省份救急,那幾個省雖說競爭激烈但教育資源豐富,也舍得花錢。


    這件事就結束了嗎?沒有。


    教育部固然拿徐迢沒奈何,但別忘了手裏有分配招生計劃的權力,明裏不囉嗦,暗地裏穿小鞋還是可以的。於是徐迢兼任申委書計期間,暨南實際上在名校名額分配方麵一直悄悄下降,特殊類、各項專項計劃更吃虧,幾年內減了不止百分之十!


    ——這也是嶺大、暨大兩位處.長說近三年招生和錄取名額穩中有增的根本原因,其實沒增,主要是前期降得厲害。


    教育廳急得火燒眉睫,但徐迢局委員身份怎麽可能拉下臉到教育部認錯?雙方一直僵持到莊楫石回鍋。


    莊楫石聽了匯報立即表態必須妥善處理此事,維護和爭取本省學子來之不易的教學資源,該花的花,該貢獻的貢獻,不能因為嘔氣而傷害老百姓最根本利益!


    在莊楫石指示下,暨南重新與教育部達成關於落實“地球村陽光青年助學計劃”實施的方案。


    反過來看徐迢反對有反對的道理,莊楫石屈服也有屈服的道理,站在申委書計立場無論怎麽拍板肯定都有其背後邏輯支撐,就看從什麽角度思考和判斷。


    此外不能言說的是,莊楫石向來很注重與京都各派係搞好關係包括陳皎、燕慎為首的學術係,有話好好說、有事好商量向來是莊楫石的風格。


    最終申委書計莊楫石、申長茅克碸以及教育部常務副部.長三方坐到一起握手敲定,現場有多名秘書作證,也有會談記錄。


    任務是部署下去了,之後教育廳.長換為陳鎬,廳領.導班子和中層幹部也進行大換血,錯進錯出,反正大家都嚴格按教育部文件運作高考各項流程,因此疏忽了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環節:


    調節指標!


    嶺南等名校指標的確被境外學生占用了一部分,如白鈺推測也的確不敢硬切劃線類即普通本科名額,而是千方百計從各種專項計劃、提前錄取、定向招錄以及藝術體育等特殊類挪用,然後以劃撥成人教育和增加民辦院校名額等方式予以彌補,但比率等數據是人為控製,肯定要經過加工修飾才能公布。


    不幸的是教育廳從上到下沒人控製,沒人把關,審核數據真實性沒問題便一路綠燈,結果鬧了天大的笑話!


    聽到這裏,伍家恩總算弄清背後曲折複雜的關係,道:


    “哦,現在省廳在等教育部主動說明情況,教育部等省廳勇於攬下責任,誰都不肯先出麵,是吧?”


    陳鎬滿臉委屈地說:“可我真不清楚這件事啊,伍申長,截止昨天也沒人向我匯報過,要省廳扛責任,具體哪個來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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