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等了四十多分鍾,遠處隆隆水聲裏傳來“咚咚”沉悶的聲音,那夥人彼此輕聲提醒“來了”“當心點”“手腳要麻利”。


    沒多久攔截點有人壓著嗓子說:“收到貨了!”


    “要數清楚,一共二十六件!”有人叮囑道。


    黑暗中那夥人配合默契,有人負責鉤水裏的東西,有人下水抬運,有人在岸邊接應,這時五輛重型貨車開到碼頭邊,顯然東西一上岸就運上車。


    “動手!”趙天戈見時機成熟喝道。


    幾聲槍響,強光探照燈驀地亮起,幹警們從四麵八方同時喝道:


    “不許動,舉起手來!”


    那夥人嚇得魂飛魄散,呼哨一聲四下散開,五輛貨車也立即發動疾馳而去。趙天戈本來意在東西,黑暗之中加之地形不熟也不可能抓到那夥人,當下命令收隊,並喚來附近幹警協防。


    二十多個木條紮成的大箱子一字排在河岸,撬開手腕粗的木條,裏麵塞滿了海綿、泡沫等物,無異是防止撞擊。拆開層層包裹時,白鈺含笑悄聲問:


    “天戈覺得裏麵是啥?”


    趙天戈斬釘截鐵道:“造假集團躲在深山裏造的高仿贗品!”


    白鈺衝他豎了豎大拇指。


    這時第一個箱子終於全部打開,裏麵赫然是美侖美奐巧奪天工的青花瓷,以及色彩斑瀾曆史滄桑感的青銅器,白鈺隨便取了尊拆掉重重防護包裝在手裏掂了掂,不由道:


    “怪了,連份量都差不多,要不是滿滿二十多箱真懷疑全都真品。”


    趙天戈笑道:“都真品的話能還掉好多城投債了……去年審訊時造假團夥頭目交代過,高仿甚至精仿窩點都躲在深山老林裏,由水平最高的專家配合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有時專家親自動手,每做一件要耗大半年時間或更久,成本也高得驚人並不亞於乾隆年間宮廷仿明瓷器的水平,定位是故宮專家們明知贗品但說不出來哪兒不對!所以啊,二十六箱高仿精仿還蠻值錢哩……運到哪兒合適?我怕暗中不知多少眼睛盯著。”


    白鈺悠悠道:“運?運回去還得派人半步不離盯著,純屬浪費!幹脆,趙大市長在黃花河畔來個直播,現場繳獲並砸爛所有贗品,表明甸西查處古玩造假的決心意誌,警告造假集團從此以後不準踏入甸西!”


    “砸爛?”


    趙天戈一呆,盯著對方看了會兒笑道,“想表演誰看?”


    “誰心疼誰看。”


    “你覺得誰心疼?”


    “要看直播後的反應,”白鈺比劃手裏的青銅器道,“拿這尊西周晚期治簡簋來說,若以我這樣半吊子水平都辨不出真偽,肯定想25萬入手哪怕假的也值;那尊明代青釉蓮花尊看著就讓人心動,五六十萬不算貴!更不用說眾所周知的元青花、明銅香爐等等,按一個大箱子五百萬市值計算,二十六箱大概在一點三個億!”


    趙天戈聳聳肩:“成本呢?”


    “一兩千萬吧,具體要看人工費和打磨時間,我有位長輩說過精仿贗品一般隻有六七倍利潤,但由於成交額大刨去風險代價還是劃得來。”


    “這麽貴?”趙天戈吃驚地說,“我還以為就陶土和燒製成本……”


    “高仿精仿完全對照古譜上的鑒定要點一一修飾,保證那些半瓶子醋的收藏家深信不疑。比如瓷土加工,買回來後不用機器攪拌洗淘,而是象古代一樣拿腳踩,這樣淘出的瓷土就有微小的氣泡和顆粒;釉料盡量不用化學料,參照古方自己配製;釉色也是,根據不同朝代特點相應調整,象那件鬥彩,料裏加白汁燒出後能泛出亮色;最後燒製也不用現在的汽爐,而是老式土灶燒木柴,別的不說單一個高仿實驗就得幾十遍,燒出的廢品次品一筐一筐的,不容易啊,所以成本也高。”


    “這樣燒出來跟真品完全一樣,哪怕文物專家都挑不出毛病?”


    “東西燒好活兒才出了一半,要想以假亂真尤其騙過專家鑒定,重要的工序還在後麵。去年在造假窩點搜到的紫色塗料是高錳酸鉀、硝酸和鬆香水按比例調成的,用它在瓷器上刷一遍,兩小時後專家所說的‘賊光’就沒了,達到所謂光華內斂效果;青銅器、陶器講究用砂輪和砂紙細細打磨,痕跡要有粗有細,所以歲月滄桑的味道也出來了;很多人不是講究瓷器底的火石紅嗎,照做不誤,拿濕的老糠灰墊在瓷器下麵燒就行;至於出土器的土鏽更簡單,用配製好的紅泥塗上去埋幾天泥漿就滲透到正片紋裏,聞一聞甚至有專家喜歡的土腥味兒……”


    “噢噢噢這麽麻煩綜合利潤率八九倍可以了,販毒、走私軍火都比不上它,”說到這裏趙天戈看了下手表,“今夜直播?”


    白鈺微笑道:“叫個警花過來幫你化妝得英俊點,發型靚點,上鏡頭關係到甸西**隊伍整體形象,馬虎不得。”


    “你呢?”


    “我不主管打假,又跟**沒關係,躲得遠遠地看熱鬧囉。”


    趙天戈知他避免出鏡以刺激儲拓,手指了指笑道:“算你鬼!”


    連續兩天儲拓一直在甸峰抗洪搶險指揮部盯著水位實況幾乎沒合眼,好不容易雨停了水汛情略有緩解,吃了粒安眠藥準備舒舒服服睡一覺,不料剛進入夢鄉便被秘書大力推醒。


    “儲書記,電話……”秘書急促地在耳邊叫道。


    儲拓迷迷糊糊瞥下時間,頓時火冒三丈,吼道:“現在幾點?!長眼睛沒?!”


    秘書結結巴巴道:“宇文……宇文書記打的……”


    一個激靈,儲拓如同彈簧般坐起身,一把抄過手機恭聲道:


    “宇文書記還沒休息啊?我正在甸峰督陣鬆河大壩,沒來得及向您匯報抗擊洪峰的情況……”


    宇文硯打斷他的話,陰沉地說:“趙天戈深夜在黃花嶺直播砸毀古玩贗品,事先向你請示過?”


    “啊!”


    霎時儲拓出了身冷汗,忙不迭撇清責任,“沒有沒有,他沒有!宇文書記,趙天戈主管市場監管工作有權直接下令銷毀……那個,那個,那個我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再向您報告……”


    “東西都砸掉了還報告什麽?”


    宇文硯語氣裏聽不出喜怒,單調刻板地說,“黨正部門負責同誌、市***成員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做直播,有沒有違反相關規定?建議你好好查一查!”


    說罷“啪”地掛斷電話。


    儲拓又出了身冷汗,睡意全無,立即起床命令秘書詢問趙天戈開直播的情況。打聽了一圈,再由秘書從手機裏調出直播畫麵,呆呆看了十多分鍾後第三次冒出冷汗!


    他看出來了,趙天戈查到高仿精仿贗品後采取斬草除根手段,令得造假集團損失慘重!


    今夜的損失超過去年查處幾十個窩點、十多個倉庫的總和!


    他還看出來了,並不存在趙天戈未經組織許可擅自做直播問題,因為直播畫麵就是幹警執法儀畫麵,從頭到尾趙天戈等人沒對著鏡頭說話。


    連借口儲拓都幫趙天戈想好了:執法過程中有警員誤操作形成直播,但主觀上沒有故意成分,客觀上未造成負麵影響相反打擊了造假集團士氣、樹立甸西規範執法形象。


    再聯想,黃花嶺那個組趙天戈跟白鈺一塊兒,有白鈺在,什麽稀奇古怪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白鈺……


    實在是心頭之刺,令人惱恨的是偏偏沒法子對付他!


    這一夜儲拓沒睡著,倚在床頭想到大天亮,聽到秘書報告水位有所下降,微微鬆懈眯了會兒眼。


    臨近中午,儲拓讓秘書打電話正式向趙天戈了解直播銷毀古玩贗品的情況,回答與昨夜設想的理由一模一樣,重合率高達百分之八十。


    看著秘書手寫的電話記錄,儲拓淡淡地說:“知道了,記錄存檔。”


    秘書暗暗吃驚但不敢多問,一絲不苟按流程存檔備案。傍晚時分水位進一步回落,沒等到警戒線下儲拓便手一揮率隊回城。


    途中秘書幾次想鼓足勇氣詢問,瞟眼看到儲拓高深莫測的神情又收回念頭,將疑惑深深藏到心裏:


    宇文書記大發雷霆的事,他為何如此輕描淡寫,不怕以後被追究嗎?去年趙天戈查處古玩一條街、搗毀造假窩點,儲拓反應何等激烈,一口氣下達十多條指示條條直指白、趙二人。


    前後對比,落差何等之大!


    殊不知,儲拓一夜未眠已想通此事前因後果。


    如果之前半信半疑的話,昨夜宇文硯那通電話足以證明與分批次來到甸西“創業”的造假團夥之間的關係。黃花嶺就查抄二十六箱高仿精仿,據儲拓掌握的情況至少還有三座大山裏藏有秘密造假作坊,總價值驚人!


    根本不是假酒假酒之類的小打小鬧,而是係統性造假工程!


    古玩收藏方麵儲拓並無興趣,但這些年多多少少也收了些,憑著一知半解的眼光看昨夜趙天戈直播大致判斷得出銷毀的都是贗品中的精品。


    回想起來,自從宇文硯介紹來的“創業”團隊陸續進駐甸西以來,不時有外省文物緝私係統人員過來調研,話裏話外透露不少贗品來自甸西。儲拓一直納悶那些家夥憑什麽隻盯著甸西,原來真是造假大本營!


    那麽事情便有些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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