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時期的中國更加開放、包容、自信,能夠接受並融合所有文化,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怎麽可能衝出亞洲走向世界?”


    白鈺點到為止,續道,“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其實我更喜歡談工作。”


    浦瀅瀅也知他的為人,不多糾纏,垂下眼瞼長長思忖,然後道:


    “本質來說,焦兆華野心勃勃想把甸寶做成通榆規模最大的城投公司乃至衝擊上市,之前從幾千萬運作到兩百億給予他無比信心。但說來真是他的劫數,成也正府敗也正府,就在躊躇滿誌大展身手時遇到儲拓和邵市長這對組合!時至今日想必白市長已對他倆情況有所了解,不再贅言。我想說的是,幾百億城投債券攬得的資金基本毀於他倆之手——一個千方百計從中牟利;一個明知漏洞百出依然強勢推進,試圖以規模優勢掩蓋資產質量。當47個城建項目麵臨失控,財正失血供應不上,焦兆華隻能溜之大吉,邵市長除了死似乎也沒別的出路,但儲書計還是甸西人民的儲書計,穩如泰山!”


    “聽起來你已指明了調查方向,也就是審計組的突破口?”白鈺問道。


    “把所有責任都歸咎到儲拓頭上也非客觀公正的態度,”浦瀅瀅道,“您可以這樣理解,躲在暗處的很多吸血鬼都打著他旗號,有的悉數回輸給他,有的孝敬三成至七成,也有一毛不拔的,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他根本管不過來。”


    “理解你說的話,問題在於如何甄別哪些直接插手,哪些分成,哪些被人利用?”


    浦瀅瀅一字一頓道:“門達序是他的大管家!”


    白鈺驚異地聳聳眉頭:“哦,沒想到他倆關係這麽緊密,倒跟我了解得不太一樣。”


    “各路神仙太多,儲拓根本招架不過來,有時嘴上答應但實際上錢袋子捏在門達序手裏,是鬆是緊內中自有乾坤;”浦瀅瀅道,“另一方麵門達序也不得罪邵市長,能撥款的盡量予以滿足,反正資金都從甸寶賬上走,到底來他又不承諾財正兜底。”


    沉默會兒,白鈺問出最重要的問題:“幾百億城投資金都在城建項目實施過程中流入個人腰包?有無別的手段?”


    “有!”


    浦瀅瀅語氣很重地說,“虛開發票、大頭小尾、用途不實的借款且有借無還、打包報銷、高買低賣利益輸送、無序擔保、巧立名目……所有想能到的會計手法都派上用場,每逢節日更是領導們狂歡盛宴,簡單‘公關費用’四個字簽走幾百萬上千萬,眼睛都不眨半下!焦兆華抽屜裏、皮包裏、豪車裏常年備有幾十張麵額一萬的購物卡,跑項目、辦手續、走程序等等,兩句話不到卡就塞到對方口袋裏去了,市府大院都戲稱他為‘散財童子’!”


    “幾百億都散到個人腰包,卻拿得名正言順,不需要對此負責!”白鈺感慨道。


    “邵市長過五十歲生日那次,焦兆華等人存心拍馬屁花重金塑了尊價值九十多萬的金牛,送到家裏邵市長沒說什麽事後親自退到甸寶公司,您猜那尊金牛後來哪去了?”浦瀅瀅語帶神秘地說,“出現在某位省領導書房裏!”


    “別賣關子,到底哪位?”


    “前副省·長,現省·委副書計韓峰峰!”


    “韓……”


    白鈺愣了愣竟接不住話,感覺裏麵關係比較錯綜複雜。印象裏韓峰峰應該屬於本土係當中周克銀那邊的,怎麽跟儲拓,不,天曉得通過誰認識焦兆華。


    說明一點,到了上層派係之分並非涇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也正常,要想走得更遠、升到更高,必須被多方勢力所接受所認同,而非單打獨鬥奮勇向前,很大程度上方晟就吃了這個虧。


    “送邵市長時金牛上居然沒刻字?”白鈺問。


    浦瀅瀅道:“焦兆華教導過我們,送黃金珠寶玉器等物切忌留字,一來降低其經濟價值;二來領導忌諱落下痕跡,將來查起來說不清楚;三來就是送邵市長遇到的情況,萬一退回來方便處置。”


    白鈺暗瞥時間不早,道:“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任何在職市領導違規違紀的確鑿證據?”


    她嫣然一笑,道:“我若說沒有您肯定不信;但確鑿證據……的確很難搜集,現在市領導都很精明,錢財物根本不會直接經手,起碼轉兩三道甚至更多,須得通過審計組根據線索按圖索驥。”


    “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早猜到聰明如她者不可能將掌握的情況和盤托出。白鈺起身道,“就聊到這兒吧,我回迎賓館了。”


    “我送您下樓。”她也站起來道。


    “不必……”


    出了小亭子抬頭望望夜空,今晚的月光朦朧而曖昧,此等良宵美景似乎不發生點什麽都說不過去。


    然而白鈺隻瞅了兩秒鍾便大步向前走,沒有半點停留的意思。


    “白市長……”


    白鈺停住轉身,月光下她與夜色融為一體,如同水仙花似的默默散發出沁人的馨香。


    不能不說她真的很美。


    她與卓語桐、尹冬梅都屬於相同類型的,即大都市白領麗人形象的美女,區別是卓語桐美得強勢,尹冬梅美得爽利,而浦瀅瀅美得含蓄。


    卓語桐的肢體語言是我美,你必須跟我在一起;尹冬梅是我美,我需要你慰藉;浦瀅瀅則是我美,請過來擁抱我。


    一時間白鈺有些恍惚,站在原處不說話。


    “您……真要走?”浦瀅瀅輕輕道。


    “不然呢?”白鈺反問。


    “您有我倆的把柄,其實完全可以……兩個房間隨便哪間,休息樓層外麵有保安,非常安全。”


    “安全?未必吧,我不是長驅直入嗎?”白鈺曬笑道,“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我下樓了。”


    說罷沒再猶豫,繼續大步進了樓道,乘坐電梯直接來到一樓,上車時鍾離良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白鈺道:“鍾離啊,這是今天我看到你打的第六個嗬欠,最近幹什麽了疲憊不堪的模樣?”


    鍾離良暗自心驚白鈺的細心如發,賠笑道:“是蠻累的白市長,主要梅朵創辦的舞蹈培訓班開張了,還別說,雖然她懷孕了不能參與教學,每天就到教室跳個兩三分鍾草原舞,家長孩子都喜歡得不得了,還專門有人守在那個時段拍小短頻發到網上。報名的人多事情也多,這幾天天天忙到夜裏兩三點呢。”


    “招收多少學生了?”


    “四五十個,到今天傍晚為止47的樣子。”


    “想過沒有鍾離,才47個學生就把你累成這個樣子,如果100個、200個、500個怎麽辦?”


    鍾離良笑道:“幾百個學生,想都不敢想啊!”


    白鈺道:“怎麽不敢想,必須要想!做企業關鍵就在構架設計,相當於京都正治頂層設計,把台子搭穩才能唱好戲。”


    “白市長肯定有好點子,”鍾離良笑道,“主要看您太忙,成天考慮國家大事,都不好意思拿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擾您。”


    “一天到晚在我麵前打嗬欠不算打擾?更讓我沒安全感!”白鈺毫不留情揭穿道,“辦輔導培訓班問題上,必須由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靠你和梅朵再忙再辛苦都沒用,有時甚至適得其反!創業伊始不要怕花錢,聘請一位從事過培訓班的老師當職業經理,宣傳、策劃、招生、外聯等等都交給他,你和梅朵騰出時間做好兩件事,一是軟件,精心打造出更優美更流暢的舞蹈;二是硬件,加大對教學設施和環境的投入,讓學生學得更舒服,讓家長送得更放心。”


    “噢噢噢……”


    鍾離良不好意思騷騷頭道,“我和梅朵還商量著拿報名費買商品房交個首付……”


    “目光短淺!”白鈺批評道,“要談剛性需求,你倆現在住迎賓館什麽沒有?要談投資,買房起碼去省城!再說了,眼下你倆不是正在創業嗎,搞啥房產投資?那是富裕人做的富裕事!”


    “唉唉唉,不管多複雜的事到白市長嘴裏就簡單得一塌糊塗,我懂了,我懂了。”


    “還有一點,梅朵雖出身於草原恐怕跳來跳去也就那幾下吧,有沒有想過萬一教沒了怎麽辦?”


    鍾離良又騷頭:“哎不用白市長說,梅朵多重多輕我心裏有數,家長和孩子也就圖個新鮮,等新鮮勁兒過了……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初步是想絕招不能一口氣都端出來,一點一點的,也要結合其它舞蹈。”


    白鈺似笑非笑:“打算在甸西紮根?我都沒這麽想法,你卻這麽想?”


    鍾離良一怔。


    雖然隱隱感覺白鈺話中有話,以他的智商和水平卻悟不透其中玄機,隻得厚著臉皮道:


    “實在聽不懂您說的話,白市長,跟我說話直來直去吧,我不會那些幹部的繞繞腸子。”


    白鈺哈哈大笑:“角色錯位,角色錯位……我挑明了說,以梅朵的底蘊和水平根本不可能把舞蹈培訓班做到規模化高端化,那幹脆從開始起全力以赴,把形象和名氣打出去後,選擇一個時間點果斷轉讓激流勇退!”


    “啊,辛辛苦苦搞起來的培訓班火爆的時候賣掉?!”


    車子正好開到迎賓館大門前,鍾離良幹脆踩下刹車難以置信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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