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硯何等老辣精明,看出在場大小領導們的不滿,暗底下對任人唯親的儲拓更是咬牙切齒,當即道:


    “常委擴大會就是商討解決問題的會議,同誌們都要象亞龍同誌這樣直接了當說想法,對與錯、是否采納再慢慢商量,重要的是積思廣議。下麵哪位同誌繼續?”


    嶽峙緊緊接道:“再不說我又要點名了。”


    一想豈能老讓嶽峙點名?宇文硯手指一點:


    “耀武同誌有什麽想法?”


    人行係統雖然也是垂直管理,由於曆史原因一直與地方正府保持良好的溝通協作,人民銀行總行在任命省人行行長時也很注意傾聽省主要領導意見,而不象銀保監係統那麽封閉。


    省人民銀行行長錢耀武欠欠身體,道:“各位領導,根據我們人行清算係統內部通報,近五年來城投債券、企業債券甚至金融債券都偶爾出現無法確保剛性兌付而麵臨違約的危機,解決方案通常是小額債券百之百兌付;大額債券由所在地方正府出麵與債務人簽訂延期及還款計劃書,延期天數除了正常計息外還要追加罰息,有些地方還額外償付一筆風險抵押金等等。但前提在於,與大額債券持有人也就是債務人溝通協商時,地方正府必須說清楚不能按期兌付的真實原因,後期資金來源,不可能說采取緩兵之計拖半年算半年,拖一年算一年,無休止地看不到希望。”


    徐尚立冷笑道:“市長殉職,甸寶法人代表外逃,地方正府能守啥誠信?債權人哪裏看到希望?”


    以徐尚立的敦厚儒雅說出明顯帶有情緒的話,參會人員包括儲拓在內並不驚訝。


    徐尚立是常務副申長,對應管理條線可以直接指揮各市常務副市長和副市長,有時市長也得尊重他的意見。偏偏甸西的姚山根本抓不住權,而邵市長向來自以為是、獨斷專行,為此省市兩級正府矛盾不斷,徐尚立專門在常委會和民.主生活會反映過相關情況。


    等於被當眾打臉,儲拓黑著臉如泥塑木雕。


    時運不濟啊!要是如所期望的提前一兩個月調離甸西,哪怕進不了常委班子弄個副省級,別說180億,1800億都不關己事!


    相反,自己肯定以省領導身份列入防化風險領導小組,背著雙手到甸西指導處理城投債券兌付工作。


    真是一步之遙,天堂或地獄!


    “備選,可以作為備選方案,”省·委秘書長王辰趕緊打圓場,“同誌們踴躍發言啊——省直管理部門都得發言,誰都不準躲到後麵。”


    宇文硯這才冷冷加了一句:“哪怕開三天三夜,不出結果不散會!”


    啊,這是官場中人最怵的老牛推磨會!


    老牛推磨會,形象地說就象老牛一樣不停地兜圈子,兜啊兜啊兜到最後總有筋疲力盡的時候,大家實在吃不消了急於回家睡覺那時便可迅速達成共識。


    宇文硯急眼了。


    180億砸下來可真是沒法彌補的大窟窿,表麵上講正務係統申長負責製,可用人失察也是明擺的,到時追起責來不可能脫掉幹係。


    參會人員迫於無奈紛紛亮出底牌:


    省財正廳要求市財正要有擔當,由財正下轄的擔保公司出麵融資——說穿了六個字,砸鍋賣鐵還債。


    省國資委要求市屬國企向銀行申請聯保貸款——都拉到同一條船上要死大家一起死。


    省金融管理局要求各大銀行釋放額度,向甸寶城投發放由正府協調的信用貸款——作為銀行不是光曉得賺錢,關鍵時刻要救急、要挽救企業於危難之間。


    甸西方麵則希望省裏出手“拉兄弟一把”,畢竟城投債券這玩意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沒臉麵混下去你們也別想過好日子。


    會議室會風一轉,從萬籟俱靜到吵成一團,各自站在立場抨擊對方觀點,無論哪種意見都得不到多數領導支持。


    轉眼三個小時過去了,還真象老牛推磨,各方固執地轉來轉去都不肯讓步,也遲遲達不成共識。


    薑濤、沈柳、莊彬三位退二線常委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煞有介事看著筆記喝喝茶,純粹幹耗時間;


    王斐不知前因後果,不知幕後故事,抱著姑且聽聽的心理;


    何超、賈複恩、繆文軍等常委平時都看不過宇文硯偏袒甸西幹部的做法,都不急於表態,靜觀其變……


    王辰反正緊跟宇文硯;嶽峙、徐尚立兩位省正府主要領導均打定主意由甸西自己收拾爛攤子,別想讓省裏出一分錢!


    眼看著真要挑燈夜戰,宇文硯蹙眉準備撂兩句重話,這時秘書快步來到身邊遞過手機,低頭一看神情微變,邊快步出門邊輕聲道:


    “朱部長……”


    三個字立即在會場裏泛起漣漪!


    京都***當中能讓宇文硯看到號碼色變的姓朱的正副部長,有且隻有一位:鍾組部常務副部長朱勤!


    什麽事能讓朱勤事先不打招呼突兀前來?不用多想,一定是臨時決定的、重要的人事任免!


    隻動一兩位非主要領導常委,朱勤都不可能親自出馬。想想吧,連宇文硯都有可能……


    畢竟臨近大換界,任何情況都會發生。


    “同誌們注意會場紀律,繼續發言展開討論!”嶽峙不悅地說,心裏也直打鼓:


    朱勤大駕光臨,指不定要動自己!


    之前請托邱海波辦的事究竟有沒有到位?那家夥號稱能通五首長之一,到底是不是吹牛?


    出的價挺高自己分文沒還,衝著錢也該落實些吧?


    何超麵無表情,內心也波瀾萬丈。找範曉靈似乎沒拒絕,也暗示“天道酬勤”,不過大領導的話總是充滿想像空間,可以這樣詮釋,也可以那樣聯想。如同算命先生在考生麵前豎一根手指,或一起都中,或隻中一個,或一個不中。


    範曉靈……能看在方晟麵子幫自己嗎?那天剛從海子裏出來時蠻有信心,事到臨頭沉穩如何超都有點沉不住氣了。


    另一側莊彬也在忐忑。


    那晚在齊誌建麵前賣慘、回憶往昔以情動人,自以為投入很深,感情也很到位,可官至齊誌建層級早已看破這些形而上學的東西吧?不錯,齊誌建當麵說過“正陽很戀舊,一直**老領導老同事老朋友”,但**名單裏有沒有自己,縱使有排在什麽位置都是值得推敲的。對他好的如韓子學、許玉賢等可謂倍享君寵,各種待遇都遠遠超出實際退休級別;可對他不好的呢?


    好吧,恐怕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唯獨自己。當年他、程庚明、齊誌建等人專門跑到方晟麵前告狀,後來才有許玉賢悍然出手把自己打入冷宮之舉。


    齊誌建會真心幫自己說話麽?還是嘴裏叫哥哥,暗裏掏刀子?莊彬陷入巨大的惶恐之中。


    幾分鍾後宇文硯神色如常回到會場,道:“有特殊情況,暫時休會,除常委同誌留下其他同誌先回去,複會時間聽通知。”


    等非常委參會人員全部離開會場,關好門後宇文硯沉聲道:


    “待會兒同誌們先到食堂吃工作餐,朱勤部長剛剛登機兩小時後抵達樺南機場,唔,王辰、王斐兩位同誌代表省·委接機,然後班子成員聽取朱勤部長宣布京都最新人事任命通知……”


    見所有常委目光灼灼,宇文硯微微一曬,“同誌們別看我,到此為止我對人事任免情況一無所知,朱勤同誌也沒透露任何信息,隻說傍晚才研究決定並第一時間分頭行動,明天上午主持召開省直機關廳以上幹部大會。”


    眾常委均沉默不語,此時隻有王斐、徐尚立、賈複恩、繆文軍等去年剛調整的心中稍安,其他包括宇文硯在內理論上都有可能“動一動”。


    哪個有心思吃飯?吃不吃飯有什麽打緊?都相對無言而坐。


    半晌嶽峙幹笑道:“同誌們就這麽坐著?需要做什麽準備工作?”


    宇文硯何嚐不是心亂如麻!


    之前頻繁前往京都,是因為最絕密消息是大換界方案發生變化,似乎、可能、也許、大概——


    地方係增加一個入局名額!


    對於入局,宇文硯很明智地知道自己沒希望,力量也達不到——有些人命中注定止步於省·委書計,這不是悲哀,而是幾輩子、幾十輩子修來的福分。


    但同樣當省·委書計,在哪個省差異很大,如以前駱嘉斯所在的三沙省不過相當於***書計,而大西北那疙瘩簡直是火藥桶,碰到膽小的夜裏都睡不好覺。


    通榆,在宇文硯——不,在所有人眼裏都不算好地方,肯來這兒與駱嘉斯當初一樣隻是為了解決位子問題,但有了位子,就想著更好的位子,也是人之常情。


    雙江、朝明、臨海、東吳這些黃金寶地基本被沿海係和黃海係瓜分,暨南等省屬於嶺南係範疇都沒心思想;中原、東北屬於二線,正是宇文硯千方百計想爭取的。


    中原幹部如果回中原,那是多麽愜意的事!


    本來宇文硯沒想法,然而當聽說地方係增加入局名額後兩眼陡地發光:形勢不言而喻地方係名額大概率會給中原地區——東北經濟依然低迷;西北混亂不已;大東南歸屬於沿海和黃海……


    隻要騰出位子,誰坐不是坐?


    為什麽不能是自己?


    京都那邊跑了十多趟,越來越有眉目,希望也越來越大,但這種事誰敢有把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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