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嚴峻的考驗比預計來得早些。


    臘月二十,畢江中下遊東南亞三國聯合召開記者招待會公開譴責兩江貫通工程,曆數工程已經並即將對中下遊區域生態和環境造成的災難性後果,指責畢遵、關苓無視他國國家利益和人民死活強行開工,並向正府發出最強烈的外交抗議!


    應該說這個時機選擇得很準,故意在春節前夕內地到處洋溢著喜慶氣氛時開炮,既給各級正府添堵,又讓相關本來都收拾東西準備放假的部門措手不及。


    三國外交部長聯合發布的外交照會上特意提到青牛灘工程,要求立即封堵關閘並關停水電站!


    青牛灘是兩江貫通工程的龍頭,龍頭被堵意味著整個工程全部完結。


    開記者會、聯合外交照會、強烈抗議,這在向來溫和低調的東南亞外交史上極為罕見,也著實讓外事委吃了一驚。


    之前想過東南亞三國不會在兩江貫通工程問題上善罷幹休,卻沒料到態度如此激烈並上升到此等高度。


    而之前一度偃旗息鼓的歐美主流輿論在環保、生態等組織的推動下卷土重來,大力炒作已被白鈺據理反駁的物種滅絕、氣候環境不可逆轉惡化等話題。他們根本不管數據和論斷的真實性,反正隻要說出來了肯定會熒惑起不明真相的、腦子容易發熱、動輒把事件上綱上線的鍵盤俠。


    鍵盤俠不僅在國內,到處都有。


    關苓再度被推到風口浪尖!


    但繆文軍和白鈺反應也很迅速,當天晚上也召開記者招待會,由水利部門負責人公布青牛灘及兩江貫通工程的主要脈絡;由環保、環境等部門介紹兩江現狀和對中下遊水文生態等方麵影響;由專家詳細講解兩江工程貫通後的數據模型、成因以及遠景。


    但其實他倆心裏清楚,這些數據和道理東南亞三國根本聽不進去,或者壓根沒聽,純粹講給京都和省領導、外事委,主要作用在於平息國內輿論,攘外必先安內。


    因為這樣浩大的工程,老實說根本沒辦法預測十年、二十年後的影響,有可能變得很好,有可能變得很差,也有可能不象大家想得那麽嚴重。雙方各擺各的道理,各說各的理由,反正都沒法說服對方。


    外事委火速電令主管水利的常務副省·長徐尚立、常委兼畢遵***書計繆文軍進京參加緊急會議。


    臨行前繆文軍躊躇再三沒帶白鈺,而是說貫通兩江工程由我而起,實在頂不住所有責任我扛下來,你是革命火種要好好保留!


    聽起來頗有幾分悲壯色彩。


    赴京的飛機上,繆文軍與徐尚立並排而坐也表達了類似意思,徐尚立分析說局勢未必如你想的那麽糟糕,你搶先開記者招待會這招棋非常妙,等於提前堵住外事委的嘴,把他們逼到兩難境地——退讓等於犧牲國家利益將遭到國內主流抨擊,不退東南亞三國又不依不饒。所以外事委叫我們去無非要商量個兩全之策,叫做刀切豆腐兩麵光。


    繆文軍沉重歎息道:“我不擔心外事委,它反正要站在國家立場和發展大計角度考慮問題;我擔心的是那位……會不會趁機發難!”


    徐尚立知他暗指宇文硯,沉吟良久道:“回過頭看那位很高明啊,一是不去青牛灘工地視察;二是越級要求停工;三是正式在常委會為此事較量,倘若京都方麵為避免事端在兩江貫通問題上讓步並怪罪下來,作為一把手他便能免於問責,反倒一耙拿我們幾個是問;倘若京都態度強硬,又能解釋為做給外界看其實不反對就是支持,反正他都占著理兒。”


    繆文軍搖頭道:“在老哥麵前直說了吧,我倒不是怕他,他也沒奈何我,關鍵他把火發到小白身上的話……”


    徐尚立悚然一驚,連聲道:“那不行那不行……那肯定不行!”


    “為什麽不行?”徐尚立的語氣和態度反倒讓繆文軍有點奇怪。


    此時徐尚立與何超的性格差異就顯露出來了。


    徐尚立想的方晟的兒子不能受委屈;但如果換作何超,反而會千方百計誘宇文硯出手,等惹惱方晟就有他好看。


    說不定一舉掀翻宇文硯,讓自己接任申委書計!


    所以相比何超,徐尚立滲透到骨子裏的書生氣始終無法改變,不夠狠,心計也不夠深。


    被繆文軍一問,徐尚立有些語塞,隔了會兒道:“絕不能讓想幹事、幹實事的基層同誌受委屈!關苓的小白、冬梅都是表現很不錯的好同誌。”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呐,尚立有什麽好主意?”繆文軍看出他搪塞自己,顯然不願吐露白鈺在京都的真實背景。但他萬萬沒聯想到與方晟有關,隻隱隱猜測白鈺和尹冬梅差不多,即出身京都大家族,有背景但勢力夠不著通榆或者不願幹預子弟在基層的成長。


    閉目沉思了足有五分鍾,繆文軍都以為他睡著了,不料徐尚立冷不丁睜眼道:


    “我想起一個人,等到了京都先聯係他!”


    “誰?”


    徐尚立含糊道:“一位老朋友……也是老領導……”


    繆文軍心領神會不再多問。


    下飛機後徐尚立第一時間撥通燕慎的手機——受零號專案組兩個**通報影響他提前退休賦閑在家,手機一響即通,聽徐尚立簡要說明兩江貫通工程引發外交糾紛後,燕慎立即反應過來,道:


    “你擔心省裏會拿著外事委的雞毛當令牌,追究方哥兒子的責任?”


    “那個宇文硯越來越表現出對小白的惡感,就是不清楚惡感從何而來。”徐尚立道。


    “中原那疙瘩情況比較複雜,偏偏方哥先後輾轉了幾個省市,得罪人在所難免,”燕慎想了想道,“別管成因,反正到宇文硯那個層級一旦有心結別想輕易化解。”


    “我也這麽想……問題是上次為了我和小於,累得方哥親自出手;如果這回再輪到小白,恐怕方哥還有今上都會想,怎麽每次都有你徐尚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徐尚立苦笑道。


    燕慎很意外:“哦,尚立擔心這個……是的,現在京都都知道方哥潛伏在暗處做大事——很可能對付那個難纏的影子組織,盡量別驚動方哥……這樣吧,我請老爺子出麵跟外事委打聲招呼,大事辦不成,這點薄麵還是要給的。”


    徐尚立自然是千恩萬謝,與大部隊會合時神色裏有了光彩,繆文軍見了心中稍定。


    下午四點來到外事委大樓,六點整便召開緊急會議,主持會議的居然是正務院副理俞曉宇!


    想想也對,俞曉宇主管農村農業和水利等領域,正好對應條線事務。


    俞曉宇開宗明義道:


    “臨時召集各位來開會,說明事態很嚴重,但兩江貫通工程是走了程序的,從省到京都逐級審批,同誌們都考慮的是為民計民生服務。會前我跟外事委領導交換過看法,達成共識是在大是大非問題上京都層麵不會批評任何人,也不會處理幹部,這一點同誌們要把我的意見帶回去!”


    繆文軍與徐尚立不露痕跡地交換眼色,均知下飛機後那通電話發揮了作用,當然也不排除俞曉宇本身就知道白鈺的身份,到他這個層麵不可能讓外界琢磨到真實想法與動機。


    有俞曉宇這個局委員、正務院副理明確表態,等於官方蓋章,量宇文硯不敢公開違拗。


    俞曉宇續道:“有關材料我已經看過,好處那麽多,根本不存在應不應該開發而是早就該開發,糾紛和矛盾肯定有,村子裏自家蓋房子還會跟前後左右鄰居吵架呢。今天把同誌們召集到這裏要解決問題,要統一對外宣傳口徑,相互協作,共同化解這場危機。下麵先由外事委房主任介紹一下初步設想,供同誌們討論研究……”


    會議一直開到晚上十點多鍾,中途僅花了十分鍾時間吃很簡單的工作餐——三菜一湯其中兩個素菜。繆文軍邊吃邊笑道外事委也太摳門了吧,要不我們交點夥食費能不能提高標準?


    徐尚立搖頭道中直機關都是這樣,交再多錢也就這樣,怎麽說越到基層越**呢,我是很適應的。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繆文軍偷笑著調侃道。


    徐尚立笑道的確如此。


    會議結束後所有參會人員都在修改後的草案下麵簽字,俞曉宇與大家一一握手後匆匆出門,知情人說他要趕往海子裏參加下一場會議,明早六點還得到機場迎接到訪的某國首腦。


    徐尚立感慨道難怪現在的大領導越來越年輕,撇掉成天絞盡腦汁處理各類事務不提,但奔波於活動、會議之間的確需要充沛的精力和體力。


    繆文軍笑道尚立還年輕,有爭取為國操勞的機會。


    徐尚立拍了拍繆文軍,說文軍才大有希望,我嘛看樣子隻能勤勤懇懇紮根於西南為通榆人民服務了。


    兩人強打精神說說笑笑,一行人由外事委車輛送到機場趁專機連夜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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