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作寧真的想不通。


    通常這種樹典型的宣傳通稿說穿了相當於官方表揚信,旨在安撫和拉攏電信、移動等垂直管理體係的央企,鼓勵他們配合地方多做有利於民生、社福的服務。


    怎麽可能有負麵影響?


    白鈺笑了笑,道:“為讓那個學生接受網上輔導,電信公司從光纜到設備再到人工費用等等,恐怕用掉大好幾萬吧?電信公司是上市企業,如果我是投資者就要質疑其做法——作為企業,難道不該把經濟效益放在首位?花好幾萬滿足一戶人家上網的意願,看似慷慨,實則慷廣大投資者之慨,倘若類似行為普遍化傷害的是投資者利益!”


    “企業不單單為了賺錢,還有社會責任和擔當!”王作寧辯道,“要成為可持續發展的優秀企業就必須超越把利潤作為唯一目標的傳統理念,強調要在經營過程中對價值的**,強調對環境、消費者、對社會的貢獻!”


    “這就回到問題的最初,即理性與價值,”白鈺道,“打個比方,二三十年前經常出現探險者不顧禁令強闖自然保護區後迷路被困的報道,每次援救都興師動眾耗資巨大,需知花的都是納稅人的錢啊,為此全社會開始反思並探討,繼而促使各地相繼推出一係列嚴厲而具體的懲戒條款,如全額承擔援救費用、追究刑事責任等,令探險者和驢友們望而生畏此後強闖偷入現象大幅下降!我說的什麽意思?關苓山區存在相當數量固執地居住在地形險惡、條件艱苦卻不願搬遷的山民,他們麵臨的困難不止沒網,還有電力、水源、災難天氣時的生活保障都是問題,每當時候總會上演可歌可泣的救援場景,新聞、晚會、影視作品也會大肆讚美一番,然而有沒有想過這種情況是否合理、是否值得,我們在持之以恒地額外增加財政負擔、浪費納稅人的血汗錢,卻沒考慮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王作寧搖頭道:“白書計一針見血,這大概是所有山區為主的**正府共同的困惑。在宣傳口徑上要求盡量保持原生態,保護和傳承民族特色和古樸古風,經常有那種明明達到d級危房標準,承重結構承載力都不行隨時可能塌垮的百年木樓,寧可每年花十幾萬幾十萬修葺不讓其倒下的怪現象。不然怎麽辦?坐在電腦前的鍵盤俠們永遠有理,隻須亂噴而不用對自己的言論負責。”


    “關鍵在於正府不能提供滋生懶惰和隨性的土壤!”白鈺肅容道,“我在山下準備好有電有水有網的安居房,你非要住懸崖峭壁,那麽對不起正府不能承擔額外服務除非找到讚助商!當然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作為正府和宣傳部門,要充分發揮主陣地喉舌作用,讓全社會接受並支持我們的理念,繼而推動、促進其進程。”


    “我明白白書計的意思了,這篇稿子……撤掉吧,以後要加大對山區和民族及部落安居房工程的宣傳,鼓勵更多山民走出大山,接觸並融入現代社會。”王作寧道。


    兩位***常委說到這個程度,按常理談話基本告一段落,不料白鈺很突兀地問了一句:


    “作寧哪年從町水調過來的?我先後在商林、商碭工作過,跟作寧算半個老鄉呢。”


    無論前半句疑問還是後半句陳述,這些信息都是公開的,對領導幹部來說履曆重要程度等於學生的成績單。


    白鈺當麵問這個,顯然不是印證檔案真偽而另有玄機。


    “三年前,十月份後吧,我記得過了黃金周正式赴任的。”王作寧謹慎答道。


    他不能不謹慎。


    幾次常委會以及擴大會火藥味甚濃的交鋒後,所有縣領導都得出一個結論即盡量避免與白鈺當麵辯論(吵架),他的應變水平太高思維太敏捷,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都跟不上他的節奏。


    “怎麽會安排到關苓?自願報名還是隨機分配?”白鈺又問。


    王作寧深深歎了口氣——這回是真歎氣,道:“自願報名,關苓的情況都明擺著隻要報名就能上,基本沒有競爭者。有什麽辦法?連續六年後備幹部卻總與提拔擦肩而過,再不努力就超齡了。”


    白鈺閃爍其辭道:“近些年町水出來的幹部比較多,作寧覺得好事還是壞事?”


    墊話呀!


    王作寧已打聽到白鈺與成書計不對付,在商林兩次險些被紀委撈進去,到了商碭剛站穩腳跟就被踢到省直機關,因此微微笑道:


    “從長遠來講肯定是好事,互通有無取長補短嘛;但實話實說,如果那位姓成的領導不調整一下任人唯親、肆意打壓冷落正直人士和敢於提意見的作風,短期對町水各方麵發展很不利。”


    白鈺道:“作寧說得不錯,姓成的領導……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或許站在他的角度還覺得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外人根本看不出來。所以我們這些外地幹部務必要以此為戒,工作、生活等方麵都慎言慎行,與地方利益勢力保持距離,防止別人說閑話。”


    王作寧心一顫,強笑道:“這幾年來我和老馬、濤聲他們都很小心,寧可關起門來吃機關食堂也不接受宴請,關苓太複雜了,稍不留神就容易卷進去然後閑言蜚語。”


    他猜到白鈺可能聽說自己與閻彪走得比較近,故而自辯清白的同時也暗指有人造謠。


    白鈺抬腕看表,道:“不多聊了,中午在畢遵約人吃飯,得趕緊過去!”


    上車時已比原計劃遲了四十分鍾,匆匆來到預約的酒店包廂,三位客人——肖特、米果、辛助理均已到場,有著守時習慣的肖特滿臉不悅,若非看在米果麵子恐怕會提前離開了。


    白鈺一迭聲表示歉意,自嘲官小事多,坐到辦公室就難以脫身,順便說了兩個笑話總算讓氣氛活絡起來。


    之前米果介紹肖特是著名的綠色和平組織骨幹——綠色和平組織就是加拿大工程師麥克塔格特發起,每年源源不斷的學生加入;通過組織推介,肖特先後在世界上最大的民間環境保護組織大自然保護協會以及國際自然和自然資源保護協會擔任重要職務,積累豐富履曆和經驗後,正式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聘任的觀察員。


    米果特意關照:“別跟肖特辯論環境、綠色、生命等話題,那些是他的生命。”


    白鈺就笑,道:“我一個***書計不談利用自然保護自然,總不能談娛樂八卦吧?”


    “他是地道的加拿大人,他喜歡棒球。”


    “呃,你在故意為難我,米果!戶外運動當中,棒球是我最不喜歡碰的項目之一。”


    米果又開車了,斜眼瞟他,道:“那就足球、籃球或者我身上的球,總有一款你喜歡吧?”


    說來說去也沒商量出結果,畢竟米果對肖特也不熟悉,隻能見機行事。


    四個人吃的是意式商務套餐,佐以少量紅酒,上菜速度奇慢,這樣正好能談正事——中國人飯桌上從來不談工作,歐美卻相反,約飯就為了談工作,原因在於西餐吃來吃去就那些花樣,根本作用隻是填飽肚皮。


    “越芒人將要推舉新首領,這方麵肖特先生有什麽想法?”白鈺不談環保也不談體育運動,直截了當問道。


    肖特聳聳肩:“越芒人以傳統方式不受任何外部因素影響地選舉新首領,我樂見所有結果。”


    白鈺盯著他的眼睛道:“可我聽說肖特先生很欣賞首領的兒子!”


    “我與越芒部落每個人都平等相處,象老朋友一樣交談,我沒有傾向性。”肖特道。


    “但肖特先生的報告對他們很重要,報告反映噶爾泰草原和越芒運作狀況,但越芒人對內容一無所知。”


    “白書計的表述令人不安,”肖特放下刀叉鄭重道,“觀察員有獨立工作、自行評估和撰寫報告的權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對所聘任的觀察員絕對信任。”


    辛助理感應到白鈺與在經貿委時相同的步步緊逼不容對方有思考餘地的氣勢,趕緊打岔道:


    “僅僅是學術探討,大家嚐試著讓問題更加簡明。”


    白鈺恍若未聞,道:“噶爾泰草原西北角有塊區域水土流失嚴重,隨時有坍塌危險,越芒長老們打算動用聯合國撥款予以修葺涵養,然而肖特先生駁回這個建議,認為此項工作應由關苓正府負責……”


    肖特道:“地方正府有義務保障越芒部落最基本的生活環境和安全問題。”


    “我不否認,但這個義務需要肖特先生提醒嗎?觀察員職責當中有沒有提醒權和幹預越芒自主決策的權力?”


    白鈺溫和地反駁道。


    肖特的臉漲得通紅,道:“不,不,白書計理解有誤!我不會幹預也無權要求地方正府做什麽,我隻是……確保聯合國撥款用途正確,即每筆錢都用於章程規定的範圍!”


    “肖特先生意思是越芒部落沒必要參與保護噶爾泰草原自然環境,哪怕他們祖祖輩輩在那裏生活,而其他關苓人根本不會去?”白鈺問道。


    聽到這裏米果嘴角輕綻笑意。


    憑她對白鈺的了解,已經猜到其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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