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收斂笑容道:“蘆花河貫穿商碭全境共流經三個鄉鎮,其中溫水鄉河道最長,而山碭鎮是地道的山間小鎮,僅東側有條水澗因而每年春秋兩季缺水嚴重,農業灌溉麵臨嚴峻考驗,所以抄襲也要動腦筋,不能因為我是新來的,不熟悉商碭情況就加以糊弄!”


    說到這裏夏豔陽和媯海玥真的很慚愧,如果糊弄她倆大概也就糊弄過去了。


    “順便說一下,縱使河道最長,溫水鄉就適宜修建蘆花河觀光帶嗎?”白鈺肅容道,“蘆花河在商碭境內的河道很寬,平均寬度20米左右,流速不快;河道兩側離山體較遠,平地居多且綠化並不好,既沒山景又沒景觀,請問觀光帶觀什麽光?等遊客走光嗎?所以我們的領導幹部上項目、做決策不能一廂情願,既要因地製宜,又要切合實際。對了,關於煙籠鎮經濟建設我也有考慮,這會兒馮鎮長胸口悶就不展開了,等下午看看我倆能不能說到一個方向……二位趕緊去吧。”


    馮承格和齊健強怏怏離開會議室,卻半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有,明明主動請假,心理上象被白鈺趕出來的。


    為什麽?


    白鈺圍繞蘆花河觀光帶建設這番話把包括他們的鎮長鄉長們都震住了。


    須知今天是白鈺上任第三天,上任以來連縣城大街都沒逛過,按說分不清東南西北,哪個鄉鎮在什麽位置根本一無所知。


    可他……非但對鎮長鄉長們的履曆了如指掌,這也罷了,他有權調閱全縣所有幹部的人事檔案,但隨便拎出個小鎮就能把地理位置、優劣勢說得明明白白,隨便拎條蘆花河就闡明不能搞觀光帶的理由,這這這……這就有點嚇人了!


    難道他報到前悄悄到各鄉鎮做過調研?


    接下來不用多說,鎮長鄉長們立即進入緊張、深刻的思考模式,絞盡腦汁、挖空心思琢磨本地發展思路和規劃,還得防止被這位精明的常務副***挑出毛病,天曉得他掌握了多少東西。


    白鈺把會前收集的材料分發給幾位副***傳閱,十分鍾後閑閑地說:


    “還有件事因為沒經過正府黨組會研究,先給同誌們通個氣。從二月份起所有扶貧資金由縣財政紮口管理,鄉鎮抄列清單申請,有項目的優先——苠原就采取這種模式,同誌們應該了解到集中資金搞建設、辦大事的好處,當然正式通知以縣裏的文件為準。”


    一石激起千層浪。


    鎮長、鄉長們的反應不亞於當年苠原鄉村主任們,感覺受到深深的傷害!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貧困縣不就吃扶貧款嗎?如今白鈺從源頭卡住水源,這讓大家怎麽活?


    其實這也是昨天齊曉曉介紹的重點,當時一班人都有不祥的預感,隻是沒料到白鈺動作如此之快。


    又有人跳出來了。


    與剛才不同,寫不寫材料那是態度問題,有經驗的沙場老將才不會犯馮承格和齊健強那種低級錯誤。


    但觸及自身利益,那就是原則問題了,於情於理不能退讓。


    碭林鎮鎮長翟華兵沉聲道:“趁著文件還沒下發我想提個醒,扶貧資金紮口管理以前反反複複試過好幾回,都以失敗告終。根本原因在於扶貧資金的性質所決定,有些錢上級明確要求直接到村,我們就不可以違反規定;有些錢財政匯給銀行分解到貧困戶賬戶,那部分錢也不能動!這也不能動,那也不能碰,弄來弄去沒法統一又回到起點。縣裏折騰不要緊,基層工作很難做,一會兒集中,一會兒分散,老百姓可不懂這些,隻要跟上次不一樣就跑到鎮正府鬧事,白***也是從基層上來的,希望能體諒我們的難處。”


    作為商碭第一大鎮,翟華兵是唯一一位副處級鎮長,前段時間也四下活動爭取常務副***位子,是商碭本土係最有競爭能力的鄉鎮幹部,自然也具備跟白鈺叫板的底氣。


    這番話貌似合情合理,進退有度,然而關於扶貧資金紮口管理爭執白鈺已經曆過大風大浪,應付翟華兵遊刃有餘,當下嚴肅地說:


    “我說過做任何事都不能一刀切,扶貧資金紮口管理同樣如此。紮口管理不是把同誌們手腳都捆起來,更不是違反京都、省、市的扶貧政策,而是在嚴格遵守法律法規和管理製度基礎上的規範,說到底就是改變過去小打小鬧、無章法無計劃的修修補補,全方位推進村鎮基礎設施建設!就拿碭林鎮為例,有舉報信說石林村通往鎮街主幹道上一座橋修了兩年時間還沒完工,村民外出辦事都靠擺渡更別提做生意……”


    “怎麽會有這種事?!”翟華兵又驚又怒,“這麽嚴重的事我怎麽沒聽說?我……我去年上半年還去過石林村!”


    白鈺立即抓住話柄,語氣更加嚴肅:“翟鎮長,鄉鎮幹部必須每季巡查轄區內所有行政村,你半年都沒去過石林村?”


    翟華兵被將了一軍瞠目結舌,白鈺旋即道,“舉報信或許有誇張的地方,但如果在座各位工作都踏踏實實沒有破綻的話,謠言不就及時被撲滅了嗎?所以同誌們,基層工作的確很辛苦很艱巨,基層幹部壓力也很大,隻要堅持一個‘實’字,我相信沒有做不好的事!”


    翟華兵埋頭寫材料,此後整個會議室靜悄悄再也沒人說話。


    媯海玥還懵懵懂懂,夏豔陽卻已看懂了內心讚歎不已!


    根本沒有舉報信,也沒有一座橋修兩年沒完工的問題,白鈺完全是在突然襲擊唬詐翟華兵。


    翟華兵卻沒反應過來,倉促間急於辯解並無意透露下半年沒去過石林村的把柄,被白鈺抓住病腳一舉取勝。


    看似信手拈來,卻必須具備兩個前提條件:一是知道碭林鎮有個石林村;二是以白鈺在鄉鎮工作的經驗,實際上很少有書記鎮長能做到按季巡查轄區內所有行政村。


    所以看似冒險,施展出來卻有九成把握。


    一場成功的戰役由無數個小勝利積累而成,在官場,為官者不單靠權力和發脾氣,而是大家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若幹細節。


    正如方晟,所有人都說他“厲害”,但厲害在哪裏恐怕沒人一兩句話能總結概括。


    上午十點二十分準時交材料,瞬間鄉鎮長們真有期末考試時間不夠被強行收卷的感覺。


    出乎意料,白鈺沒再就材料質量說三道四,收集起來後隨即宣布進入座談環節,實際上就是讓鄉鎮長們以剛才材料為提綱詳細加以闡述。


    每人限時五分鍾,從頭到尾白鈺隻聽不說,倒是夏豔陽和媯海玥本著不知為不知的原則問了不少問題。


    會議結束前白鈺簡單點評,說其實我並沒指望同誌們短短一個小時能想出“金點子”、“奇思妙策”,隻是通過這個環節提醒同誌們,發展經濟脫貧致富必須把心沉下來,全麵地權衡、冷靜地思考,而不能事事靠秘書,靠手底下人獻計獻策。


    白鈺說經過同誌們認真思考,方向和思路比昨晚敷衍了事的材料有了質的飛躍,但嚴格意義上講離我的要求還有差距,具體有三個方麵:一是沒有特色,考察學習了苠原,每個鄉鎮都要搞藥草藥材種植,都要發展養蜂業、養蠶業,但我要告訴同誌們一點,這些行業的市場容量其實都很小,而且有先入為主的問題,你們現在才搞能不能競爭得過商林的鄉鎮?二是缺乏前瞻,很多同誌隻考慮把項目搞上去,問題是搞上去以後呢?怎麽營銷、怎麽宣傳、怎麽拓展市場?沒有後續措施保駕護航,投資商是不敢輕易掏錢的!三是預算不足,我知道在座同誌們都沒親自做過項目預算,可有些眾所周知的行情和市場還得掌握,領導幹部不能生活在真空裏除了做報告什麽都不會!比如上山泉為原料的純淨水生產線,50萬搞得成嗎?再比如人工養殖娃娃魚,那個死亡率很高的,考慮過損失承受力嗎?希望同誌們回去後繼續圍繞今天的材料反複打磨,經過鎮黨委討論通過後一周內正式提交給我,字數不得少於一萬!


    天啦,一萬字!全場驚呼。


    白鈺沉穩地說一萬字多不多?我認為不多。苠原招商引資藥草藥材種植項目,策劃書是我自己寫的,七千字加一百多幅配圖。要讓投資商爽爽快快掏錢,必須要讓人家看得明白、看得心動,不花功夫怎麽行?有同誌問鄰近鄉鎮能不能合作開發,可以,那是節約資源、做大做強企業的最佳模式,不僅不限製還要鼓勵;扶貧資金紮口管理的核心是什麽,就是把錢投到最容易出效益的地方,而不是廣種薄收。今天的座談會就到這兒,一周內等著同誌們精心打磨後的材料,散會!


    清理整頓信用員領導小組不時傳來壞消息,“大頭小尾”存款、“體外循環”貸款金額成倍增加,被限製行動接受調查的信用員已達43人。白鈺卻沉得住氣,反而安排夏豔陽和媯海玥一起分三條線下基層調研。


    夾著公文包下樓,迎麵遇到縣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許永和,恭聲道:“白***,闞書記讓我來向您匯報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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