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遠山窘得說不出話來。


    平心而論他對工程很重視,沒有視同兒戲,但為了節省開支沒舍得找專業施工隊,而是村裏無資質無證照的遊擊隊,做出來的質量水平當然沒法比。


    多年來,遲遠山一直這樣操作的:簡剛那邊孝敬一些,自己賺一些,工程審計送一些,至於工程質量也隻能嗬嗬了。


    偏偏這回碰到白鈺這樣較真,完全不在意簡剛感受的鄉領導,而且居然不收購物卡,突然間遲遠山有種黔驢技窮的感覺。


    “那……那您說怎麽辦呢?”遲遠山苦著臉說,“工程已經結束了,養老院雖說不怎地畢竟還湊和著用,您說沒法審計,可,可是不審計拿不到工程款啊白鄉長!”


    “倉儲中心那邊屬於私人經營,我可以幫你打個招呼,哪怕不審計也可以,後期維修維護服務跟上去就行了,費用嘛雙方坐下來商量著辦,打個折扣分期付款,還是怎麽著都可以談,你說呢?”


    白鈺溫和地說。


    遲遠山聽了大喜,站起身道:“謝謝白鄉長,謝謝白鄉長……這……”


    他又把那疊購物卡掏出來欲有所行動,白鈺指指攝像頭,又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


    “私對私都好說,公對私就比較困難,”白鈺接著說,“請遲老板理解,我不是故意刁難,當初拿方案、做預算、施工全過程,我沒說過一句廢話,沒還過一分錢價是不是?大家都知道遲老板是簡書記的老同學,正因為此,本著對簡書記負責的態度,我們特別要注意工程質量,避免被人抓到把柄。”


    “那是,那是……”


    被說得口服心服,遲遠山隻有點頭的份兒。


    白鈺又說:“你看啊,養老院人來人往比較雜,縣裏、各鄉鎮也經常有人參觀,難道都是外行,看不出工程質量?張屠夫征稅那件事聽說了吧,視頻發到網上添油加醋一說,有理也變得沒理,很可怕的,你說呢?”


    “那是,那是……”


    經他提醒遲遠山也覺得後果的嚴重性,結結巴巴問道,“可工程擱這兒了,總得……總得有個說法吧?老懸空掛那兒也不是事兒,白鄉長給出個主意?”


    白鈺深深歎息:“難辦呐……對了,聽說遲老板是苠原有名的大慈善家,每年在捐資助學、扶貧幫貧方麵投入很大?”


    “前年總共捐了48萬,去年湊了個整數50萬,今年鄉裏工程多資金比較緊張,還沒騰出空來運作,一到十一月已經捐了12萬,這不,德山一天一個電話催我多作貢獻呢。”


    提到慈善事業遲遠山眉飛色舞道。


    白鈺卻沒順著話題繼續討論,而是若有所思輕叩桌麵道:


    “公益養老院工程總預算是76.8萬,嗯,76.8萬……76.8萬……”


    連續說到第五遍,遲遠山榆木腦袋突然開了竅,試探道:


    “白鄉長的意思是把工程跟慈善事業掛上鉤?”


    白鈺笑笑,淡淡道:“養老院本來就是公益性質,帶有正府慈善職能的行為。”


    這回輪到遲遠山嘴裏念叨“76.8萬”,念了幾遍,象牙痛似的捂著嘴巴道:


    “76.8萬不是小數目啊,等於連本帶利都砸下去還倒貼人工工資,另外……”


    另外簡剛已經收了好處費,肯定不可能吐出來!


    白鈺輕輕點撥道:“可以分為土建、綜合布線和裝修三部分啊,問題最多的家電、家具、辦公用品等都可以歸類到裝修裏麵去,剔除那部分,工程審計應該好做多了;容易被看出毛病的是捐贈性質,想必愛挑刺的都沒得說,遲老板認為呢?”


    “土建和綜合布線能收回不少本錢,白鄉長真高明!”遲遠山心裏算了筆賬,如釋重負道,“大概50多萬沒問題,太好了!”


    “不能超過40萬吧,否則捐贈也拿不出手,”白鈺不露聲色劃了道紅線,微笑道,“36.8萬實物捐贈又實用又好聽,還幫遲老板省了錢——按常規工程審計總得核減四五萬,加上已捐的12萬與往年大致持平,遲老板應該能接受這樣皆大歡喜的結果吧?”


    “還行,還行……”


    遲遠山無可奈何卻又千恩萬謝出了門。


    消息傳開後,鄉府大院都驚呆了!


    遠山公司什麽背景,與簡剛什麽關係,在苠原可謂路人皆知;遲遠山辛辛苦苦做了工程卻不要錢,主動捐獻裝修部分投資高達30多萬,傻子也看得出受誰所迫。


    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包括尤德山、邱彬等人回想起工程伊始,遲遠山送76.8萬總預算時是有點忐忑的,然後白鈺僅瞟了一眼就爽快答應,大概,那時候就做好黑吃黑、拿工程質量逼遲遠山捐贈的準備吧?


    正因為有76.8萬作誘餌,公益養老院從立項到審批整個環節一路綠燈,簡剛甚至頂著炎炎烈日到施工現場視察,到頭來居然被白鈺牽著鼻子走了一遭!


    盡管工程好處費簡剛已提前拿到手,但麵對白鈺這般陰險算計,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簡剛愈發意識到白鈺的威脅之際,連續發生了兩件事更讓簡剛深深覺得相比包育英,白鈺實際構成的威脅更大。


    一是縣組織部突然下了**,宣布俞嘉嘉享受正股級待遇,隨後常務副部長袁軍親自打電話給簡剛,說年輕人要多壓重擔,建議鄉裏安排俞嘉嘉擔任經發辦主任或經濟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夏部長的口頭建議,僅供參考。袁軍笑道。


    簡剛嚴謹地說鄉黨委會結合組織部領導指示具體研究俞嘉嘉同誌的工作安排。


    二是町水市全麵推動第二批村委會民選試點工作,出於對苠原的信任,這回都沒派工作組督陣,而是指定包育英為督查組負責人,又指定俞嘉嘉具體負責民選工作相關事宜。


    這一下簡剛頓時明白那次關於成立經濟發展領導小組的黨委會,自己不僅上半場輸了,下半場輸得更慘!


    原來白鈺要求增加一名辦事員,又緊緊圍繞領導小組三個還是四個,都在打煙幕彈,真正用意是阻斷簡剛、尤德山讓張培身兼兩職的想法,讓俞嘉嘉加入領導小組以重點培養!


    因為俞嘉嘉的起點比張培高,且一直受到尤德山打壓,更容易迸發進取力量,稍微給點甜頭便俯首帖耳。


    之前都被白鈺的一臉憨笑蒙蔽了,未曾想到這小子是在扮豬吃老虎!


    簡剛恨恨想道,卻沒在臉上有半點顯露,隨即召開的黨委會上“一致通過”俞嘉嘉為經濟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會議快要結束時,簡剛不經意說後麵階段俞嘉嘉同誌要跟著育英同誌主導村委會民選工作,白鈺同誌受點累多下村跑跑,多熟悉基層村組情況,為規劃來年經濟和扶貧工作打好基礎。


    好的。白鈺說。


    王彩美接著說有村主任反映白鈺同誌跑荊家寨、蘆溝、石漳那條線比較多,其它好幾個村幾乎沒見過白鈺同誌,這方麵要注意平衡,村幹部對鄉領導到村檢查工作是比較在意的。


    白鈺解釋道荊家寨是我的掛鉤村,所以……王鄉長提醒得對,我會注意的。


    王誌海說了句公道話,白鈺同誌到苠原後不到一年時間14個村已經跑了三遍,荊家寨、蘆溝、毛嶺都蹲過點,本身經濟和扶貧工作的擔子又很重,能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那些個村幹部就是沒話找話。


    王彩美不敢得罪王誌海——他曾親眼看到她淩晨五點從簡剛家裏溜出來,等於捉到半次奸,所以簡剛和王彩美都讓這家夥三分。


    “還是注意一點好,要不然那些村幹部說個沒完。”王彩美道。


    回到辦公室,白鈺把近期安排整理了一下,發現根本沒時間下村——隨著四季度以及全年剩餘扶貧款項的到位,白鈺繼續要求各村加大基礎設施和項目建設,每天審查審批上報的清單,與村主任們鬥智鬥勇耗費大量時間;藥草藥材種植工作推廣後,在具體實施過程中發現部分品種不適宜批量種植,部分品種的生長環境達不到要求,還有少數品種出現藥效減弱等現象,為解決接踵而來的問題,白鈺必須花費大量時間協調、統籌和遠程邀請京都大學專家指導。


    但鄉黨委書記、鄉長同時在黨委會上作了要求,那是記錄在案的,不做肯定不行。


    但要做就必須做好,敷衍了事、形式主義不是白鈺的風格。


    這一周接待各村報送項目清單已經排到周六,本來與藍依約好周日去丁河村背後的飛馬峰遊玩,站在700多米高的峰頂可以將綠河穀大瀑布的壯觀場景盡收眼底。


    看來隻好取消旅遊計劃改為下村調研了。


    打電話一說,藍依的嘴撅得老高,說入冬以來天天悶在家裏好沒勁,難得約好出去爬山又反悔,我不!


    女朋友一撒嬌,白鈺也沒轍。


    確實隻有沉到鄉鎮才體會到基層幹部的艱辛:寫不完的書麵匯報,填不完的表格,統計不完的數據,做不完的分析匯總。


    鄉鎮人手緊張,特別象白鈺下麵就一個俞嘉嘉還扯到幾方麵工作,很多事情必須親曆親為,他做事又認真,力求每個數據每個分析都有據可查,經常加班加點到深夜。


    難怪藍依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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