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後白鈺略感不安,問道:“荊家寨村很遠的,你也過去辦事?如果不順路我……我再想辦法……”


    藍依道:“第一,紅會在荊家寨村有宣傳點,每半年必須去一趟;第二,除非你找摩的,苠原鄉就沒有出租車!”


    “為什麽?!”


    白鈺真是頭一回聽說。


    “地形太險惡,路況太差,再好的汽車也經不起折騰。”


    “那真的多謝了!”


    藍依無所謂地聳聳肩,專注開車不再說話。


    白鈺展開關於荊家寨村基本情況的材料,粗略看了兩遍感慨不已:荊家寨村是目前全國範圍內罕見的特貧地區,貧困程度難以想象!


    山寨位於蘆山山脈的深穀地,山高穀深土地地層淺薄貧瘠,且坡度陡難以保持水土肥料和厚度,加上居住地與河流落差大,水源直供農田灌溉困難人力成本巨大,空間上高度的分散和效率低下使得耕作成本很高。


    令人擔憂的是山寨四麵山體脆弱,動輒發生泥石流、滑坡等,生態一旦遭到破壞便不可逆轉。而且遇到自然災害,山區看似一個整體實質處於隔離狀態,很輕易地便會切斷與外界聯係。


    因此荊家寨村長期維持自給自不足的小農經濟,人均生存資源遠低於貧困標準,經濟上特別貧窮,生活上非常貧苦。


    舉一個最簡單直觀的數據:荊家寨村人均肉類消耗額僅有全國農村平均值的六分之一,百分之二十特貧家庭人均肉類消耗額低於*公斤,而城市平均值都直奔**公斤以上!


    看到這裏白鈺深深歎息。


    “同情還是可憐他們?”藍依突然問。


    “說不清楚,不過真要把京都那幫製定扶貧政策的人拉到這裏看看,免得出台的東西不倫不類,根本不具備操作性。”


    “你也是京都的。”


    “我這樣的小公務員哪有資格參與製定政策。”


    “京都大學研究生?”


    “是啊……你怎麽知道?”白鈺奇怪地問。


    藍依不說話。


    白鈺又問:“你呢?”


    “碧海交大。”


    “也是c*啊,什麽專業?”


    藍依正待說話,陡地狂風大作烏雲蔽日,兩側山崖碎石撲簇簇直往下落,她嚇得慌了神手腳無力,車子象扭秧歌似的左右搖擺。


    “穩住!”


    白鈺喝道,身子懸空挨過去牢牢緊握方向盤,命令道,“加油門,趕緊離開這片區域,快!”


    藍依緊咬嘴唇踩下去,白鈺眼見落石愈來愈密集,愈來愈大,不由焦急道:“太慢,用力踩,我控製方向盤怕什麽?!”


    “呼——”


    奧迪發出低沉的咆哮聲,整個車身都在顫栗,白鈺瞪大眼睛直視前方不停地說:


    “很好,就這樣……再踩,別怕,還要快些……”


    “砰砰!”


    連續兩塊成年人拳頭大的石頭砸到車前擋玻璃上,砸得玻璃裂成蛛網狀,藍依顯然從未經曆這種噩夢般遭遇,連連尖叫,眼淚飛迸出來。


    白鈺沉著道:“再快,我們在跟死神賽跑,我們一定會贏!”


    藍依索性閉上眼將油門踩到底,白鈺連連讚道“好”,目光如炬盯著前方,車頂、車前擋“劈裏叭啦”爆炒豆子般,可以想象車子被落石打成什麽慘狀,但這會兒不是車的問題,而是人命問題!


    “咣當!”


    車子硬生生碾過滿地大大小小的落石,借助上衝之勢騰空而起,劃了個弧線飛越幾塊大塊石頭,“撲嗵”落地再向前俯衝,駛入安全的平坦開闊地帶。


    “輕踩刹車!”


    白鈺道,車身徐徐停住,他也長籲一口氣真有劫後餘生的感覺,額頭、手臂、脊梁浸了一層冷汗,全身癱軟無力。


    時間凝固。


    不知隔了多久,藍依在他身體下麵怯生生道:“哎,你……可以坐回去嗎?”


    白鈺這才發現剛才情急之下整個上半身都壓在她身上,而手臂不偏不倚緊緊頂在她的胸部!


    又軟又有彈性,仿佛芬芳撲鼻的棉花團,那股獨特的似蘭似麝的香氣雖不甚濃但幽幽沉沉別有情趣。


    “噝!”


    他被燙著了似的趕緊縮回位置,訥訥道:“不好意思……”


    藍依也無暇顧及冒犯之舉,聲音格外柔和:“多虧你膽大果斷,不然……好可怕呀。”


    “按說不可能無緣無故落石,伴隨而來的肯定是地震、山體滑坡,第一時間撤離為好,不過,”白鈺皺眉道,“感覺車右側輪胎有點問題,我下去看看。”


    “上個月才換的,不會吧……”


    藍依說著也解開安全帶下車,和白鈺一起繞到車子右側。


    驀地,地底下傳來低沉驚悚的轟鳴聲,緊接著地動山搖,整個大山劇烈搖晃數下,剛才高速通過的那片山崖騰起巨大的蘑菇雲,數百米長的山體石破天驚般地從數百米高處坍塌下來!


    刹那間仿佛世界末日來臨!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此時才深刻理解個體在大自然麵前的渺小與卑微。


    白鈺猝不及防踉蹌兩下險些摔倒,幸虧抓住後視鏡穩住;藍依更是打著旋兒往懸崖方向甩過去,被白鈺眼疾手快抓住,正好又是一陣猛烈震動,她一頭撲到他懷裏。


    白鈺緊緊摟著她,既是出於安全需要——這會兒地心產生的力量非常怪異,好像從四麵八方要把人扯離原地,抱在一起能增加自重抵禦外力;也有幾分私心雜念,畢業出校門後,他已很久沒這樣零距離接觸女孩子了。


    何況是異香撲鼻,婷婷玉立的未嫁姑娘。


    說時遲那時快,山道間無端地刮起狂暴的大風,風中還夾雜著碎石沙礫,打在臉上如亂刃切割似的。


    白鈺屏住氣咬緊牙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開車門,先把藍依推進去,自己再跟著上車,雙手奮力拉扯了兩三分鍾才關好門。


    此時是下午三點多鍾,外麵卻漆黑如夜,狂風呼嘯,樹枝、碎石等如密集鼓點凶猛地敲打車子,不多時又下起了滂沱大雨!


    若說幾分鍾前是世界末日,這會兒恍如人間地獄。


    藍依**顫抖如篩,埋在白鈺懷裏不停地抽泣。白鈺反倒鎮定下來,輕撫她的秀發笑道:


    “你該感到慶幸才對,在鄉裏遇到我,然後逃出那片山體滑坡區域,否則這會兒都沒機會哭了,對不對?”


    “我不該賭氣來商林這個鬼地方,家裏逼婚根本不值得我這樣,我太任性了……”


    她嚶嚶哭道,語氣裏滿心後悔。


    “是啊,”白鈺問道,“知道我遺憾什麽?”


    “嗯?”


    藍依揚起臉淚眼朦朧看著他。


    “認識好幾天了,都沒看到你長什麽模樣,若有不測豈非把疑問帶到九泉之下?”


    白鈺逗她說,“閻王爺見了我問,你倆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同年同月同日死,還在一輛車裏,死前一定有莫大幹係?我說稟閻王爺,她要是摘了墨鏡口罩,在大街上我都不認識,您老信不信?我若撒謊自願下油鍋滾七八個來回!”


    她忍不住“卟哧”一笑,又淚漣漣道:“死在車裏一點不好玩……如果能活著離開,就你看我的真麵目——醜八怪一個,別嚇壞你!”


    “我從小嚇大的。”白鈺道。


    俄頃風定雲散,雨勢漸止,天空象揭掉幕布豁然開朗,山地間不再搖晃,山崖落石也慢慢消停下來。


    “快走!”


    白鈺一躍而起主動承擔駕駛工作,藍依也擦幹眼淚整理衣服乖乖坐到旁邊。


    一路無話來到荊家寨村部,受剛才狂風暴雨影響圍攻的村民們早已散開,隻剩村主任吳瑉一個人,其他村幹部都逐戶做工作去了。


    提及剛剛九死一生的山體滑坡,吳瑉顯得很淡然,說春季還好,到了夏秋多雨大風季節三五天就來那麽一次,寨子裏其它沒有,挖土機等清障工程車倒很齊全,修修補補、填填挖挖,一年就這麽過去了,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


    吳瑉又說從京都到省市縣鄉領導下基層慰問,荊家寨村從來都是被遺忘的角落,無它,那段十多公裏山路簡直是“死亡之路”——山體滑坡沒法預測,一個很細微的因素就會導致脆弱的山體發生坍塌,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領導們的命金貴哪能冒這種風險?話說下基層,去哪個村都是慰問,何必以生命的代價換個豆腐塊大小報道?


    吳瑉看看眼前這對俊男俏女,笑笑說山體滑坡後恢複通車起碼三天後,請白鄉長利用難得要機會幫我們出出主意、做做工作;藍小姐多采集些貧困戶信息上報給上級,爭取更多扶貧補貼……對了,明晚是咱們荊家寨一年一度的“搶親節”,很有意思,二位不妨瞧瞧熱鬧。


    “‘搶親節’什麽意思?”


    白鈺和藍依異口同聲問,網絡上、書本裏都沒介紹過荊家寨村居然有這等風俗。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吳瑉莞爾一笑,娓娓道來:


    荊家寨村絕大多數村民都是儂依族人,每當森林裏的苦筍開始發芽、羊蹄甲在山腰含苞待放之際,就會舉行“邦奇節”,為村民祈求莊稼豐收、健康吉祥,同時表達對諸神保護的感恩之情。


    “邦奇節”祭拜結束後,巫師和村民們擺開長桌宴開懷暢飲,帶著酒意圍著幡竿、篝火唱著民歌,跳著民族傳統舞蹈。


    平時各村寨都相距很遠難得見麵,青年男女們利用“邦奇節”對山歌,互訴愛意,如果雙方情投意合,當晚就會以“搶親”方式把姑娘帶回家,一般來說家長們都不反對。


    建國後,具有封建迷信色彩的“邦奇節”祭拜形式取消了,但村寨歡聚和集體相親環節卻保留下來,發展成為如今的“搶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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