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有關部門始終控製住重傷者搶救無效死亡和失蹤者找到遺體兩個數字,使得官方公布兩個村遇難人數低於20人——實際上內部掌握的數據為死亡34人,作為一場滅頂之災的淩洪缺堤而言還算幸運了。


    所以晉北市、揚馬縣實際上把那場災難演變成喜事來辦,表彰了一批英勇搶險、舍身救人、主動捐獻船隻物資的先進人物,皆大歡喜。


    對地方***的做法,方晟非常惱火的同時又很無奈。那陣子晉西犯了邪三天兩頭出事,社會上隱隱有種說法是新申長上任帶的晦氣,事事都揮舞大刀亂砍的話恐怕激起的負麵情緒更深,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問題是,九沙村7人遇難,方晟乍聽到這個數字就很是懷疑,乘坐直升飛機空降馬頭溝鎮後,他在***書記蒲剛麵前談了自己的分析:


    九沙村農業、農副產品、經濟種植都不如平安村,人均收入反而高出一小截;


    九沙村工場、作坊、燒窯較多,一度是揚馬縣鏟除造假產業鏈的重點地區,雖說此項工作已階段性結束,但方晟懷疑仍有繼續偷偷開工的窩點;


    方晟研究地圖發現,九沙、平安兩村的種植帶和村部位置偏北,由此推斷工場作坊燒窯八成都在靠近堤壩的開闊地帶,如果夜裏偷偷摸摸開工,淩洪衝潰堤壩後那些工匠首當其衝要遭殃!


    本該關停的造假窩點居然複工,而且死了人,無論九沙村還是馬頭溝鎮兩級幹部為防止上級問責肯定會瞞報——


    當時方晟還半開玩笑問蒲剛如果知道真相會不會隱瞞,蒲剛當時也實話實說,表示即使村鎮兩級如實填報到縣裏也要拍板壓下來,因為哪級幹部都怕為人命承擔責任,實在是迫不得已……


    後來冀北經濟時報的盛記者夜裏冒險陳言,指出九沙村至少有兩處中級規模的工場作坊,從外圍窯土、染料、曬場等細節分析一直處於正常運轉當中!


    這是方晟一看到照片就相信對方所言非虛的原因。


    照片上一溜邊排在石牆根底下的屍體冷冰冰揭開血淋淋的事實:死難人數遠遠超過官方公布數據!


    那麽蒲剛的遭遇便順理成章了:可能九沙村、馬頭溝鎮隱瞞數據被蒲剛察覺,也可能鎮村縣三級都決定如實上報,總之報到晉北市後遇到阻力——最大的阻力便來自何亞,為何?


    不管是想從“暫借***書記”轉為正式,還是退而求之保住市長位子,都不能在此節骨眼上曝光這一驚天醜聞!


    較量與抗爭、博弈與陰謀,最終胳臂扭不過大腿,蒲剛被市紀委**也就符合邏輯了。話說在***書記位子上幹兩三年,就算兩袖清風,按在水裏也能浮層油花,被關進“點”怎可能查不到問題啊。


    這也是當年省紀委兩次**方晟卻碰了一鼻子灰的原因,在廉潔奉公方麵,方晟的確是無可挑剔的官場楷模。


    當然也與他非常注意自我保護,以及愛妮婭未雨綢繆派來財務專家清理各方麵痕跡有關。


    轉回身,卻見魚小婷已醒過來正靜靜看著他。


    一看時間,淩晨三點二十分。


    方晟略加思忖,道:“小婷,恐怕你跑一趟。”


    魚小婷一躍而起轉眼間穿戴完畢,從枕頭下麵抽出手槍別在腰間,道:“去哪兒?”


    “晉北市揚馬縣馬頭溝鎮九沙村……”


    十分鍾後,一人一車幽靈般消失在濃濃的夜色當中。


    接下來兩天方晟神色如常按行程安排參加活動、會議、典禮等,傍晚起獨自在辦公室處理事務直到深夜。


    回宿舍剛躺下沒睡幾個小時,手機響了,正是魚小婷打來的!


    “都查清了,確有此事!”她問。


    方晟心頭一緊,沉聲道:“多少?”


    “六個工場作坊,兩個磚窯,共死了27個!”


    “轟!”


    方晟兩眼一黑,瞬間全身氣力象被抽空似的,一股熱血衝到喉嚨口堵著說不出話來!


    似乎猜到他的反應,魚小婷徑直道:


    “馬頭溝鎮沒有殯儀館,人太多不敢拖到鄰鎮火化,都趁著黑夜運到北麵山裏野墳堆深埋了,地點我已摸清也挖到屍體,這會兒就蹲在旁邊……”


    深更半夜到深山野墳堆挖屍體,還蹲在旁邊打電話,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但方晟倒很適應這種風格,以前白翎也說過野外特種訓練練膽,專門安排睡到野墳墳裏,更過分的是教官還裝神弄鬼嚇唬他們。


    “確定身份麽,埋的就是深夜偷偷開工,死於淩洪潰堤的那批人?”


    事關重大,方晟再度確認。


    “這裏埋了21個,另外6個是九沙、平安村的,悄悄拖到自家墳地埋的,都有記錄,而且這些人都沒統計在傷亡、失蹤人口之列!”


    緊緊捏著拳頭格格直響,隔了會兒方晟又問:“揚馬縣那邊對蒲剛被**有何反應?”


    “都知道他很冤,對了,馬頭溝鎮鎮書記、鎮長都被縣紀委**,九沙村三位村領導也被關進去協助調查,就是說這條線的人目前一個都見不到,”魚小婷道,“馬頭溝鎮、九沙村被下了封口令,這幾天看到外地人都要向上級報告,從幹部到老百姓誰也不敢回答任何問題。”


    這一點難不倒魚小婷。


    “平安村呢?”方晟問。


    “情況稍好點,但也有隱瞞,九沙和平安在造假工藝存在一定分工協作,隻是平安的工場作坊和燒窯相對少些,時間有限,風聲也越來越緊,我沒過去調查。聽說平安村領導蠻配合有關部門工作,藏屍匿跡等保密工作做得好。”


    又長長思忖。


    現在方晟花在思考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因為到申長的位置每個決定都牽動人心,每個決策都會產生足夠大的影響。


    “小婷,麻煩你繼續在野墳堆附近守著,防止有人狗急跳牆,我這就通知管瑾備車去晉北!”


    “好!”


    “噢,我要多叫些人……”方晟自嘲一笑,“真是人老了膽子愈發變小了,一出門就喜歡前呼後擁。”


    “對的,目標太大。”魚小婷簡潔道。


    第一個通知兼省鏟除造假產業鏈領導小組副組長的常務副申長常懷所,他還是防汛抗旱領導小組組長,此事涉及潰堤事件;九沙村默許縱容造假工場作坊偷偷開工、馬頭溝鎮調查鏟除不力,常懷所的身份到場這叫師出有名。


    然後還有主管**廳的、主管農田水利和安全生產的、主管文物古玩等方麵的副申長,以及相關副秘書長、部門負責人。


    最後要求施澤其安排一隊裝備精良的特警負責安全保衛工作。


    一圈電話打下來,單隨行領導就有二十多人,外加全副武裝的特警足有大幾十號人。


    傳說中的大領導輕車簡行,現實根本不可行,首先安全問題就沒法保障——在晉西這樣複雜莫測的環境裏尤其如此。


    況且這件事方晟不想以單刀赴會方式處理,而要上升到省正府工作層麵,他要讓潛在的對手無話可說。


    淩晨四點半前,所有人按規定時間趕到省府大院集合,時值盛夏七月天色已微白,涼風絲絲,連同常懷所在內都莫名其妙不知何事。


    按常理又哪個地方出事故了,或礦難,或水災,或工程重大傷亡,可相互打聽,卻沒哪條線哪個部門接到相關報告。


    不可能越級向申長報告吧?


    疑惑的目光都轉向常懷所,幾位副申長如郗廣文、陳立俊等平時跟他比較熟悉經常嘻嘻哈哈,都湊過來半開玩笑半當真地打探,常懷所卻沉著臉不吱聲。


    碰到方晟這樣強勢的申長,常務副申長的權威和職權無形間被壓縮太多,在常委會裏說話的份量也大不如前。


    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按理講方晟通知集合前應該與同為副手的常務副申長通個氣,但方晟硬是半個字都不說,常懷所也拿他沒辦法。


    官場就是如此,模糊地帶就是權力博弈空間,氣勢此消彼漲都集中於這個區域。


    淩晨五點半,方晟準時出現,麵對眾多質詢的目光手一揮道:“出發!”


    二十多位領導分坐三輛商務大巴,揣著滿肚子問號餓著肚子浩浩蕩蕩出了省府大院。


    一路無話,車隊臨近晉北市區時方晟才示意停下,把常懷所等幾位副申長叫到一起,簡明扼要通報了九沙村多出27具屍體、蒲剛不肯隱瞞被**的事情,聽得眾人驚駭不已!


    一是驚駭事情過這麽長時間,淩洪潰堤事件冒出多了一倍的遇難者,方方麵麵怎麽交待?


    二是驚駭何亞為首的晉北***膽大妄為,居然以**手段打壓揚馬***,用老百姓的話講“簡直反了天”!


    三是驚駭省領導們都蒙在鼓裏,而空降晉北還不到一年的申長為何得知,而且敢言之鑿鑿搞這麽大動靜,事態怎麽收場?


    須知此事雖然是省正府主抓的工作,但晉北***拍板*****書記,且由市紀委,就是說基本發生在黨務係統內部,正府貿然幹預不太妥當。


    再者市紀委經市常委會同意*****書記,程序合規挑不出半點錯,省正府有介入——不,說白了就是阻止調查的權力嗎?


    就算有,恐怕都不敢輕易用,也不敢隨便介入吧!


    而且——這時候常懷所終於想明白過來,拉上自己和幾位副申長是共同為他的行為做背書!


    “方申長,車子都開到這兒了我也不是打退堂鼓,何況鏟除造假產業鏈、防汛抗旱都與我有關,躲也躲不過去,”常懷所不悅道,“但兩位申委常委突然殺上門,不管下一步怎麽做,於情於理應該向沈書記匯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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