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風,月光淡淡地時隱時現,樹木間、草叢裏不時響起蟲子的吟唱。


    省城南郊采石磯山莊一片寂靜,四周大大小小的亂石堆黑壓壓矗立在夜色裏,壓迫得人透不過氣來。


    金雨奇提前十分鍾來到山莊,步入位置隱蔽的西院時才來了兩位,不消說都是賭玉常客。


    賭玉跟賭牌九、打麻將、博彩不同,賭注非常大,參與者必須交納五十萬擔保金,因此必須有萬貫家產支撐,參加者都是省城頂級富豪,如這兩位,一位是歐美奢侈家具連鎖店常老板,一位是某美國豪車4s店大股東老馬。


    隔了會兒,省城第一夜總會老板莫總也腆著大肚子過來;還有搞船舶運輸的老黃、房產老板寧哥等等。


    晚上九點整,西院暗門悄然開啟,大漢們推著四五輛板車出來,車上全是玉料,油布嚴嚴實實捆了幾十道,推到假山邊半環形石材圍擋內,然後七手八腳搭台子、卸貨、搭帳篷,不出幾分鍾便支好帳篷,白天鵝絨鋪的地麵周圍放了一圈射燈,將整個鑒石台照得雪亮。


    金雨奇在這種場合絲毫沒有官架子,與富豪們談談笑笑漸漸圍在鑒石台四周。


    采石磯山莊老板葛劍峰終於現身——據說這家夥在緬甸采石場做過苦力,一次偶然機會賭玉發了大財,此後回晉西開店,每年都從緬甸進玉料用於賭博,委實坑了不少人。不過很奇怪,明知是坑還有人前赴後繼往裏跳,尤如炒股,人性的賭性永遠無法遏製。


    葛劍峰拿著名單逐個對了一遍,幹咳一聲道:“今晚共九位客人,人都齊了,葛某不耽擱各位時間,流程還是老規矩,接下來正式開始!”


    第一塊玉料是莫洛根石,沒怎麽打磨,窗口呈藍水底帶綠,眾人都判斷起碼冰種級以上,但黑石頭多變,加之品相不算太好,參加熱情一般。葛劍峰靜靜站在旁邊等眾人私下議論、品鑒,然後拿張報紙過去,先來到老蕭對麵,拿報紙遮住兩人右手,過了十幾秒鍾按順序一個個過去如法炮製。


    這是賭玉的古老報價方式,買家根據自己的判斷給用指頭給賣家報價,雙方也可以商量價格,如果彼此覺得合適就握手成交,但價格不公開,其它幾家不知道最終成交價。整個過程一個字都不說,能夠最大限度保護商業秘密,以後買家再賣出玉料時不管加多少價都行,反正沒人知道成本。


    一個個問過去,移到老黃麵前時葛劍峰突然掀開報紙,兩人握手成交。


    這意味葛劍峰對老黃的報價很滿意,不需要繼續詢價就直接拍板,可見老黃報的價遠遠高於之前幾位。


    緊接著便是令人窒息的當場剖料驗石——這是必須公開的環節,防止賣家做假。


    兩名老玉匠拿著鋸、釺、錘、鐃等工具敲打開鑿了會兒,一小塊淺綠色呈現在大家眼前,不算驚喜,也不算過分失望,多少有些收獲。但從老黃表情看遠遠低於預期,可能對不起他報的價格。


    第二塊、第三塊均為遍體癩癬,看上去很磕磣的帕崗玉料,金雨奇等人索性沒報價,老馬以明顯極低的價格拿到手剖開後一無所獲,幾萬大洋轉眼便扔下水。


    寧哥懶洋洋道:“不是說坎底料嗎?葛老板這麽忽悠咱們可不行,瞧金市長快打瞌睡了。”


    “是啊,一年不如一年,去年還開了兩塊大料呢。”常老板不滿地說。


    “別急,好戲在後頭。”


    果然第四塊往台上一擱便吸引所有人目光,正宗坎底料,皮質細糯,綹裂少,露出部分經過拋光,看上去油汪汪的。更吸引眼球的是料上開的兩個窗口都是滿綠,色澤基本一致,按說不是大料也小不到哪兒去。


    事關重大,買家們也不相互商量了,各自選個角度反複打量,或拈胡須,或雙手抱肩凝神沉思,隻有老馬與寧哥竊竊私語,似在探討技術細節。


    葛劍峰有意多等了幾分鍾才拿報紙逐個詢價。


    老黃開局不利,這會兒不敢亂來,隻報出12萬的超低價;常老板殺氣騰騰報19萬;老馬和寧哥聯合報價為25萬;還有幾位報的價格都在20萬左右;金雨奇考慮良久,直接報30萬;剩下一位似乎看出金雨奇的決心,最後一刻放棄報價。


    指頭緘默交易的玄機就在這裏,買家既摸不清賣家底牌,也不知道其它買家的意向,價格完全是盲出。”


    實質就是蒙人,但賭玉就是這樣,認賭服輸。


    當老玉匠舉起鋸子時現場掀起第一個**,金雨奇象為自己打氣般不顧身份地大叫“大料、大料、大料”。


    玉料剖開了!


    眾人齊齊“唉——”一聲,不消說,裏麵令人大失所望,兩個小窗口正好開在綠根兩頭。整支翡翠估下來不過值兩三萬大洋,都抵不上老黃的報價。


    好險,幸虧沒報上。其他賣家暗自慶幸。


    金雨奇則臉色鐵青,兩隻拳頭緊緊握在一起——今晚交的五十萬擔保金是假借籌備活動從辦公室借來的,往狠裏說叫做挪用公款,以他眼下的經濟狀況無論如何輸不起了!


    接下來幾塊玉料大家更為謹慎,第七塊時老馬以16萬的低價撞到塊滿綠老坑,估計價值50萬左右,從而引發了大家的參與熱情。


    賭興起來了,接下來應該有更激動人心的時候。


    第九塊玉料有典型的皮卡料特點,皮殼顏色比較雜,以灰綠帶點黑為主,透明度不是很好,但種水充分,有點象老坑翡翠。


    這一輪被寧哥以20萬元成交,當場剖料的結果簡直喜出望外,開了塊價值60萬以上的大料,饒是寧哥身經百戰,平時經手的錢比今晚多出數百倍,乍一下還是狂喜得難以複加,喉頭哽咽,聲音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所以,賭玉賭的不是錢,而是快樂。


    這些富豪們什麽都有,什麽都可以用錢買到,唯獨這份懸在心頭轉而柳暗花明的驚喜千金難求,葛劍峰正是看中的這一點。


    後半段,老黃手氣實在很遜,花20萬買了塊“死石”即隻有表麵那塊綠,可以說血本無歸;


    寧哥再接再厲以24萬塊買了塊冰種翡翠,粗估50萬多;


    常老板35萬砸中一塊大料,價值90萬以上,成為今晚頭魁;


    唯獨金雨奇自從那塊虧掉後幾次出手都沒撿中機會,急得滿頭大汗。


    淩晨兩點多鍾,賭玉進入最後一輪,葛劍峰示意手下搬來一塊重逾數百斤的玉料。


    此石遍體通綠,燈光反射出淡淡的油光,裂痕不多,形態**,有行家所推崇的糯的感覺。


    常老板是今晚的狀元,首先上前細細看了一圈,默不作聲退到後麵;寧哥也瞅了幾眼意猶未盡想上前摸,被葛劍峰委婉而堅決地阻止——不準動手是賭玉的規矩;整晚沒有斬獲的幾位都湊在玉料前反複打量,猶豫不決。


    玉料也有造假,手法與古玩造假如出一轍。首先開窗造假,一般在水頭差的低檔賭石上貼貼小切口高翠薄片以劣充優;其次是皮殼造假,把次料、廢石或假貨粘上老坑皮殼,再放在酸、堿浸過的土壤中埋一段時間,變為與真皮相似的石皮還有顏色也能做假,用熗色法、染色法使無色窗口變成鮮豔翠綠的顏色,其它還有塗蠟、塗漆、深泥等造假方法;最高明的是心子造假,如將老坑翡翠挖出中間最好的部分,留下靠皮部分高翠後注入其它東西後密封,這種手法除非稱重否則很難甄別。


    常老板和寧哥是老玩家,眼力極佳,隱約看出石皮不太自然,紋路紊亂,疑似人工貼上去的;且水色有問題,表麵看一片綠,透到裏麵濃淡不均,似為仿製。他倆都是今晚的贏家,知足常樂,沒必要不計後果地賭。他倆轉到另一側站在已剖開的玉料前反省得失,對這塊玉料絲毫不感興趣。


    但對其他人特別是金雨奇來說,前麵輸了窟窿必須抓住最後機會扳回來!


    老馬、老黃等人率先報價,都在30萬左右,其實不太看好它的內蘊;莫總等報到40萬,但明顯成交願望不強烈。


    60萬!


    金雨奇態度堅決地打出全場最高價,孤注一擲地賭它是老坑翡翠,倘若是,這麽大塊頭起碼幾百萬甚至更高!


    葛劍峰當即掀開報紙握手成交。


    就在老工匠準備剖料驗石、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來臨之際,陡地四下裏傳來威嚴的叱喝聲:


    “不許動,所有人原地等待檢查!”


    緊接著強光乍起刺得賭玉者們眼睛都睜不開,幾十名特警身手敏捷地翻越圍牆,葛劍峰和幾名漢子想從暗門逃跑,被特警截住重重撲倒在地並上銬。


    麵對強勢且鐵麵無情盤查身份證的特警,金雨奇躊躇再三,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說:


    “我……我是副市長金雨奇……”


    “是嗎?”


    當即圍上來幾位特警,齊唰唰利箭般穿腸透胃的目光盯著他,半晌為首特警道:


    “對不起,金雨奇同誌,你因涉嫌參與聚賭被捕,至於如何處理,警方會嚴格按照相關法律法規公正執行,帶走!”


    步出山莊大廳被押進外麵警燈閃爍的警車時,金雨奇全身僵硬,萬念俱灰,以其官場曆練幾十年的經驗他清楚得很,這回完了!


    這回真完了!


    今後世上不會再存在金雨奇市長,取而代之,將來一條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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