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中午白翎才打來電話,說結果出來了,但不能在電話裏說,這樣吧後天我去趟渚泉,到時麵談。


    白翎用的是加密手機,尚且不敢多說,呂斯所涉密級可想而知。


    下午方晟同樣以休養為由推掉所有日程安排,跑到醫院在楚中林病床邊坐了三個小時,也探討案情,也閑聊,回顧昔日在黃海的點點滴滴。


    夜裏朱正陽、嚴華傑悄悄趕過來探望——早在黃海,楚中林就完成了與方晟係的切割,因此從方晟、朱正陽到肖翔、嚴華傑等都非常注意與他保持距離。


    今夜,應該是黃海係或者說方晟核心圈真正意義的聚會。


    按方晟被錄用報到那個晚宴共有七位,還有相隔遙遠的肖翔、齊誌建和程庚明,前兩位已官至正廳,程庚明止步於副廳,而今夜病床裏四位都是副部實職。


    聊天時方晟發現嚴華傑轉動身體有點不自然,詢問之下才知道就在兩周前嚴華傑也遭遇一場意外——


    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燈,被兩輛失控的卡車左右夾擊!


    嚴華傑應變很快,當即和司機、秘書飛快地下車一路滾到路邊,結果兩輛卡車相撞肇事司機都當場喪命,嚴華傑則用力失衡導致肩頭受傷。


    朱正陽也提到竇曉龍兩次遇險的事,感歎道不查不究不問萬事大吉,你好我好大家好,凡事就怕“認真”二字,一認真馬上各種麻煩接踵而來,象竇曉龍、嚴華傑的遭遇隻是極端情況,私底下不知受多少夾板氣、窩囊氣。


    “難道做到副省級還要玩命,好像跟咱們當初想象不一樣啊,是嗎?”楚中林振作精神打趣道。


    朱正陽啐道:“中林跟華傑專門辦案子,隨時有生命危險也罷了,方哥主要精力放在國企改製得罪誰了?兩支進口狙擊步槍配高精密瞄準器,真是不惜血本!”


    嚴華傑道:“方哥評評理,咱們幾個這麽玩命到底值不值?對了,聽說肖翔在魁東為個違建小區跟***副書計掐上了;範曉靈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燒到朝明省**頭上……可能會給外界造成不良印象,好像黃海出來的幹部愛較真、到處懟人,跑哪兒都是破壞分子,正陽聽到過類似風聲嗎?”


    “所以黃海幹部個個穿防彈背心。”朱正陽苦笑道。


    方晟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正陽說得不錯,防彈背心,想當年在黃海我就穿過,時光荏苒,十多年過去了還離不開它,由此可見這是咱們這幫人的宿命,也是咱們的抉擇!其實咱們可以換一條不那麽艱難的道路,或許升得更快、過得更安逸……可是,那有什麽意義?”


    朱正陽道:“對,以方哥為首,咱們就是不甘平庸,不願日子太安穩的人!”


    “想過好日子我就呆在朝明了……”嚴華傑幽幽道。


    “昨夜……鍾洋洋的死讓我感觸頗深,跌打滾爬這些年啊倒在我手底下的不計其數,可親眼目睹戰友去世還真是……”方晟傷感地搖搖頭,“我對不起鍾洋洋對我的信任與忠誠,我難以麵對這種犧牲,我……”


    楚中林道:“別說方哥,拿我來講中槍瞬間也冒出無數個念頭,家庭啊孩子啊未競事業啊等等,若說一絲後悔都沒有肯定假話,不過術後蘇醒過來睜眼就看到方哥,刹那間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我的想法是幹唄,一條命的事兒,反正要我對貪贓枉法、胡作非為行徑視而不見,稀裏糊塗混日子可不行!”


    嚴華傑重重點頭,道:“哎,中林說到咱心坎去了!咱們黃海出來的就是到處向惡勢力挑釁,讓壞人過不安穩,讓老百姓安居樂業!”


    “咱們就是老百姓的一分子,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朱正陽補充道。


    方晟掃視他們,道:“這就是咱們的共識!有位名言原話忘了,大意是平庸無為的生活讓人覺得充滿不幸;波瀾萬丈的經曆才能彰顯存在的價值!一起加油吧,振作精神迎接每個明天!”


    周五下午,白翎登機前發了條信息告知抵達時間,方晟才回了個“好”,魚小婷突兀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小婷!”


    方晟輕呼一聲唰地起身衝上前,肖冬也跟在她身後一迭聲問“沒事吧”,魚小婷仰起臉淺笑一下,搖搖晃晃倒在方晟懷裏。


    “快聯係救護車,聯係省院最好的專家、最好的團隊!”


    方晟大聲叫道,肖冬邊答應邊打電話邊衝出辦公室。


    扶魚小婷到沙發平躺下,摸了摸脈搏跳動有力,再探鼻息沉穩而平緩,幾處要害均無傷口,心裏略為定當下來。


    市府大院有醫務室,很快有駐點醫生拎來急救箱上樓做常規檢查,緊接著救護車呼嘯而至,用擔架將魚小婷抬下樓。


    方晟仍不放心,安排肖冬隨車護送,到省人民醫院做好指揮協調工作。


    強自鎮定坐下來繼續處理公務,心頭亂糟糟哪裏看得進去?但名義上的司機兼警衛受傷,身為***書計親自跑到醫院參與搶救,傳出去影響不好。


    魚小婷的身份終究不比楚中林,且楚中林因公受傷,大家卻不清楚魚小婷做了些什麽。


    每隔十分鍾與肖冬通一次性電話,消息源源不斷匯集過來:


    魚小婷已送入重症室;


    院方開始進行全麵檢查;


    專家確認她沒有致命外傷;


    腦部沒受傷;沒有內出血;沒有骨折等傷;脊梁柱沒受傷……


    第一輪專家組綜合所有生命指標會診後得出結論: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表皮擦傷等疑遭銳器攻擊所致;各項指標數據平穩但心率、血壓等關鍵值有衰減現象,說明主要是精神壓力太大、極度疲勞和體能衰竭所致。


    解決方案則是:靜養為主,同時補充安神補腦的營養類藥劑,讓她在徹底放鬆的深睡眠狀態裏自然恢複。


    聽到這裏方晟真是長長鬆了口氣。


    白翎下飛機後聽說此事,特意先拐到醫院看望了魚小婷和楚中林,然後才來到省府宿舍大院。


    “最近怎麽樣?”進別墅前白翎威嚴地問道。


    老吳小吳進視一眼,情知老領導話裏的意思是最近有無這兒那兒的女人前來“拜訪”,均齊齊搖頭表示一切正常。


    “哼!”白翎半信半疑瞪了瞪他倆,“保持警惕,有情況及時報告!”


    “是!”


    老吳小吳齊唰唰應道。


    方晟已等得心焦,急於知道白翎查到什麽秘密,偏偏她進屋後先問魚小婷追查凶手蹤跡的前因後果,又問槍擊案調查情況,就是不提呂斯!


    “白翎,有話快說,你坐幾小時飛機不就為了當麵告訴我嘛!”方晟急出一腦門子汗。


    “怪不得爺爺批評你有虎氣但猴性也不少,今天臨行前還委托我問上次的問題考慮得怎麽樣,一直拖著不回答,是不是要等他老人家歸天後跑在墓前燒給他?”


    白翎喝道。


    方晟幡然一怔。


    當時白老爺子這麽問的:人在體製裏是不是官做得越大越好?


    方晟自覺答得還算得體:提拔是體製特有的激勵機製,一方麵讓優秀者脫穎而出,另一方麵優秀者擁有更多權限造福於老百姓。


    接下來白老爺子又問了一句,把他難住了:官做到什麽程度才會主動停住腳步?


    按方晟內心真實想法,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有生之年就沒有停止的可能。***時想當市長;市長想當申長;申長想當申委書計;申委書計想……


    就算做到桑首長的高位,照樣不可能停住腳步,因為他要持續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鞏固自己的權力,加強對整個國家、對領導層、對體製的掌控能力。


    你說,誰能停止?


    但白老爺子問的並非字麵意思,而是帶有某種深刻哲學意味,這才是方晟被難住的原因所在。


    說白了就是,白老爺子問得話中有話,自己的回答可不能落了下乘。


    方晟定定尋思良久,道:“這段時間真忙得頭暈腦脹沒工夫靜下心來好好琢磨爺爺的問題,要是幾天前,可能會說‘生命不止奮鬥不息’之類漂亮話,不過接連幾樁挫折讓我對所謂奮鬥產生了一定的懷疑……”


    “噢?”


    白翎親昵地摸摸他的臉頰,歪著頭說,“這可不是方晟的風格!狙擊步槍、定時爆炸、殺人放火這些你都經曆過,還有什麽值得害怕?”


    “是,也不是……”


    方晟嗟歎道,“白翎啊白翎,可能你也覺察到了,如今遠非當年黃海策馬江湖快意恩仇的光景,而是……剪不斷理還亂,每個對手背後都矗立著巨人,每個事件深查下去都有令人恐懼的內幕。可以想象,倘若我,還有正陽、中林、華傑這群人升到更高位置會有怎樣的境遇,級別愈高觸及的秘密愈多,手裏的刀愈砍不下去,但不砍又有悖我們的良心……你說怎麽辦?”


    白翎反問道:“你不覺得爺爺已經洞察你即將麵臨的信仰危機,提前問的問題?”


    又是一驚!


    白老爺子到底是白老爺子,對全局戰機的把握無人能及。


    方晟定定沉吟,腦中思緒越來越明朗,道:“請轉告爺爺,我的回答是——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歸楚;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是啊,答案不就有了嗎?”白翎笑道,“接下來聽好了,關於呂斯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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