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大家算筆賬,”方晟扳著手指說,“幼兒園全麵市場化後幼兒教師收入隻會漲不會降,現在都舍得在孩子身上花錢,孩子不能受半點委屈啊;公立重點、私立學校再分流近半人數;省屬高校伸出援助之手解決部分小中專、技工學校生存發展問題;兩所技工學校回歸集團,這樣一成成減下來大概還有兩三千人吧?好,我再拿1500個編製保證公立普通學校運轉!剩下千把人怎麽辦,真的回家等死?我們的原則是不讓任何一位同誌掉隊!目前市裏考慮三個渠道保障就業,一是區教育局牽頭成立教育培訓機構,專門從事課外輔導、突擊訓練、增強補弱等等,這一塊很有市場潛力,由科班出身的老師組團更具市場競爭力;二是做網課市場,原山在這方麵邁的步伐比較小,市場需求遠遠沒有開發,大家不妨開拓思路多向沿海省份學習,努力探索多樣化教學模式;三是列入市教育局組建的機動教師隊伍,平時發最低生活保障工資,渚泉轄內各學校需要人手就過去上課,上一節課拿一節課的錢,如果教學效果好校方可以臨時聘用;而且在此期間轄內學校招聘,這部分老師隻要通過筆試就直接錄取,無需經過麵試。”


    王台補充道:“最好的、最壞的出路都擺在同誌們麵前了,還有啥顧慮?”


    方晟再度環顧眾人,道:“別看方案洋洋灑灑幾十頁,核心就圍繞一句話,‘以提高固建教學水平為根本目的,激發教職工主觀能動性’!是的,教育改革的宗旨與固建重工改製本質都一樣,關鍵在於打破大鍋飯,攪亂一潭死水,讓有能力、想幹事的人脫穎而出,讓隻想混日子、碌碌無為的人逐漸沉澱,起碼要在社會地位和收入方麵拉開差距,這才叫做公平競爭環境!同誌們覺得呢?”


    說到這裏他舉起一疊表格:“會前看了看今年固建各校高考成績統計,如剛才所說心情沉重,百分之三十幾的綜合錄取率啊其中一半是三本,我很懷疑有相當數量有家長會放棄,因為三本形同雞肋,而固建重工適逢改製動蕩不安,集團職工精神經濟壓力都很大,能否供得起三本高昂的學費是個問題……”


    “市裏和集團都有專門扶持高考貧困生的‘優學計劃’,確保不讓一張錄取通知書作廢。”王台道。


    “即便這樣家庭壓力還是很大吧,據我了解在省城讀大學一個月各項費用起碼六七百,沿海省份一千以上,工薪階層吃點勁喲,”方晟續道,“一堆令人擔憂的數據中也有亮點,我發現固重一校高三7班、固建三校高三1班這兩個班級成績比較搶眼,985、211、本一錄取率都明顯領先。會前問了相關校領導,說固建各校沒有強化班普通班之分,生源都按分數段平均分配,這就說明與班主任的管理有很大關係嘛!”


    有位市教育局領導道:“兩位班主任都曾先後被市表彰為‘優秀班主任’,其中一位前年提拔為年級組長。”


    “象他們兩位在學校改製轉軌當中就是香餑餑嘛,公立重點固建一校要千方萬計挽留,私立學校肯定不惜重金聘請,那麽選擇權反而在他們自己手裏,而且能夠憑借自身優勢獲取更好的待遇、更高的薪酬!”方晟道,“這樣不就符合經濟學裏的買方市場、賣方市場定義嗎?希望通過雙向選擇、雙向流動來激勵我們的教師隊伍振作精神,鑽研業務,樹立良好的教風學風校風,全麵優化固建教育環境!”


    大方向確定,接下來參會人員圍繞方案展開討論,方晟沒有多耽擱悄悄離席。


    他要聽取更重要的匯報。


    京都鑫揚審計事務所進駐固建重工,經曆了全體食物中毒事件後,又發生兩名審計骨幹房間失竊、一名審計人員晚上散步挨悶棍,以及審計組長接連接到恐嚇電話等情況。


    倘若僅僅如此也罷了,五大所審計人員常年在外專門做得罪人的活兒,恐嚇威脅乃至遭遇暴力屢見不鮮,不客氣地說,除了上市公司沒問題也不可能請五大所進駐。


    “但是……”


    審計組廖組長來到辦公室,不安地說,“向方書計匯報,越往深處查審計組越感到害怕,有些情況必須提前做個說明,否則……”


    方晟溫和地說:“沒事,有問題盡管反映,請你們來就是發現問題繼而解決問題,查不出問題才不放心呢。”


    “問題……極度嚴重令人震驚!”


    見多識廣不知挖出多少黑料猛料的廖組長用了兩個形容詞,可見事態之嚴重。


    “哪個方麵?”方晟問。


    “資金往來,”廖組長道,“本來作為複查式審計資金往來一般不作為重點,因為人手有限我把它交給涉外資金運用組順帶檢查,不料第二天就隱隱感覺有名堂,隨即加了位經驗豐富的老審計介入!之後隨著暴露問題的增多,現在審計組近一半力量都在開展追溯和延伸審計工作……”


    “具體涉及什麽問題?”


    “洗錢,天文數字的洗錢!方書計,坦率講我在鑫揚做了六年屬於資深審計員,期間也經手過不少洗錢案,可固建重工這個……比我六年檢查到的洗錢額還大!”


    說到這兒廖組長冷汗都出來了,仿佛案子是自己犯下的。


    方晟反倒沉得住氣,因為上次與鄧部長那席談話已經預感到固建重工很可能是內地龐大洗錢王國的風暴眼,其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大概達到多少?”


    受方晟感染廖組長情緒也穩定下來,答道:“單去年一年涉嫌洗錢的金額可能高達9000千億!”


    “哦,這麽多!”


    饒有心理準備,方晟還是被確實是天文般的數字嚇了一跳,心裏“撲撲撲”猛跳數下,定定出了會兒神,問道:


    “跟臨海省內企業有沒有資金來往?”


    廖組長在便攜式筆記本電腦上操作了會兒,恭敬遞過去道:


    “根據數據庫篩選的結果,您看。”


    方晟飛快瀏覽,一行行熟悉的字眼映入眼簾:臨海省夼工機械集團、臨海常天集團、潤澤長榮金屬製品廠、美國矽穀圖靈集團潤澤分公司……


    好家夥,把臨海省商會、潤澤商會重要企業一網打盡!


    “再看看碧海吧。”方晟不置可否道。


    結果很快出來,以前查處的那些個公司如把周軍威拉下馬的蘇特投資公司居然還在,居然照樣大把洗錢!


    等於愛妮婭查處那麽多幹部、周軍威因此下獄都是白幹,洗錢集團很快卷土重來,照樣按以前的套路大肆為非作歹!


    不禁暗歎當時還是軟了,從京都到愛妮婭以及自己又涉及到周小容,都沒有一查到底的決心,斬草未除根,結果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為什麽呢?


    如果說固建重工是內地洗錢集團的核心,那麽蘇特投資公司等於占據戰略位置的橋頭堡!


    記得芮芸盤查周小容聚業公司底細時提到,蘇特投資公司在業內赫赫有名,業務覆蓋沿海最發達的省份,年吞吐量數千億!它相當於一個深不見底的蓄水池,把數千億資金匯集起來經過眼花繚亂的專業手法運作,使得最終流出的錢都披上合法的外衣。它盤子已經大到如同華爾街一樣不能倒,因此京都各方為避免引起金融市場動蕩和資金連鎖反應,一再遲疑,不敢輕易動手。


    然而結果卻是養虎遺患,讓內地洗錢集團越做越大,乃至對整個國家金融體係安全形成威脅的毒瘤!


    注意觀察方晟的臉色,廖組長小心翼翼道:


    “今晚向方書計請示的問題是,沿洗錢方向追查下去的話這個月都沒法結束現場審計,因為年報審計資料的複核量確實比較大……”


    隱晦其中的意思是問到底就事論事把年報複審工作做完,還是揪住洗錢線索不放追根溯源?


    實際兩個方向,一個方向走過場,出具年報審計複審報告即可;另一個方向等於前期查案,將來就是專案組提交公訴的證明材料,因為審計事務所出具的報告具有法律效力。


    方晟反問道:“審計組有沒有信心查出真相?”


    “離真相隻差一厘米,目前最需要的是勇氣和擔當。”廖組長巧妙答道。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方晟沉吟良久,道:


    “在技術方麵,要把洗錢的源源本本查清查實是沒有問題的,對吧?”


    “這麽說吧,我懷疑固建重工從上到下壓根沒想過居然有一天會冒出不在他們掌控範圍的審計事務所查賬!那些賬務記載,那些會計科目使用,還有傳票備注,簡直無法無天肆無忌憚!”


    廖組長隨手翻了張發票複印件,備注欄赫然寫著:陪同省****檢查組一行桑拿按摩費用。


    再翻一張,發票用途是:崔部長接樊總郊外釣魚領取軟中華半條。


    方晟看不下去了,怒笑道:“幸虧我沒在固建重工吃過飯,要不然記一筆‘接待方書計視察五糧液兩箱’,把臉丟到外國去了!”


    “涉及洗錢的資金往來同樣不加掩飾,有的含蓄些寫‘同業往來款’,有的直接注明‘空轉’或‘過橋’,更有甚者明目張膽附注‘走賬資金’,叫我們審計人員都沒辦法回避!”


    廖組長歎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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