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方晟真是從早忙到晚,他不僅要為改製工作絞盡腦汁破局難題,還要履行渚泉***書計的職責,以及申委常委必須出席的活動、典禮、儀式、會議等等,雖說基本是站台性質但不能不露麵,領導幹部不就忙這些嗎?


    方晟首當其衝宣布聘請五大所之一複審年報資料以夯實基數,瞬間小會議室象陡降十度,空氣都結了冰,所有人都震驚萬分。


    尤其沈煜能、尹榮為首的集團高管們,微表情簡直一言難盡,齊唰唰將憤怒的目光投向張犖健!


    張犖健垂下眼瞼看筆記本,不與任何人交流眼神。說明昨天方晟拍板後他沒向集團方麵泄露,起碼遵守了應有的紀律。


    也說明他已屈從於方晟的意見,同意來自五大所的審計人員進場複審。


    提反對意見?領導小組組長、副組長商量好的事既成事實。


    還有,方晟在省常委會上衝冠一怒對嗆伏德康並二度攜方案闖關成功之事已傳遍原山,各方勢力對這位新晉常委有了新的認識,至於不敢在沒有準備、沒有充分依據的情況下輕率招惹他。


    冷場半晌,沈煜能勉強擠出笑臉說:“前期省策規事務所已出具年報的審計報告,針對裏麵提出的問題集團正落實責任人、製訂整改措施並限期整改到位。五大所複審將對集團提出更高的要求,同時也是對整改事項回頭看,體現***市正府高度重視改製和負責任的態度,我代表集團擁護改製領導小組決定並堅決配合複審工作,查實夯實改製基數。”


    湯浩煒打著哈哈活躍氣氛,道:“審計套路都差不多,複審的目的在於拾遺補缺,有了新問題及時整改就沒事兒,不必太在意。”


    尹榮悶頭悶腦說了句:“牽扯精力是不可避免的,大夥兒盡力而為吧。”


    說得有點賭氣的成分,考慮他頭一次會議就跟方晟不對付,且年報審計和整改事項都由他一手負責,有這種反應也是正常的。


    有人開了口,省市領導們紛紛表態支持,你一言我一語令場麵又活絡起來。張犖健見狀終於抬頭讓集團方麵匯報當前改製籌備相關工作,並提出難點和重點問題。


    照例由尹榮發言——沈煜能似乎就是標準的甩手掌櫃,從不過問集團業務經營,想想倒蠻符合改製後管理層與經營層分設的要求,董事長本來就無須管得太細。


    相對沈煜能穩穩執掌固建重工十一年,尹榮也堪稱萬年老二,擔任集團常務副總已有七年時間。在體量雄偉、規模驚人的省屬國企,流動性緩慢似乎是常態,事實上集團高管層裏還有已經幹了十四年的副總經理。


    與黃樹國企領導熱衷於轉入官場不同,原山國企高管們都懶得動彈。一方麵官場與企業確實有很大差異,水土不服現象非常常見,若背後沒有強有力支撐確保走得更遠是沒有意義的;另一方麵單論收入和幸福指數,這些省屬國企領導比省領導舒服兩三個等級都不止,一年上百萬、大幾十萬正當收入,是不是比冒著風險收取好處輕鬆得多?重要的是收了禮要幫人家辦事呢。


    近年來轉到體製內的隻有鬱磊和張犖健,在高管層排名都相對靠後,即便鬱磊提拔到申委常委、常務副申長,在圈內仍經常被暗暗嘲笑,張犖健更被高管們不屑指他淪入苦海自討苦吃。


    說得也是,張犖健大概算史上最鬱悶的副省級市長。省市兩級黨委正府覺得他吃裏扒外、一心護著老東家暗底下不知收了多少好處;集團認為他幫著外人欺負昔日領導同事,借以加官進爵,乃不折不扣的忘恩負義冷酷無情之徒。


    原山省直機關流傳著一個說法:明峰被免職後,省高層和集團都傾向於讓鬱磊臨危受命挑起擔子,相比張犖峰,鬱磊在固建的口碑更好,更務實也更有能力。據說鬱磊本人興趣泛泛,而張犖健似乎也無意“激流勇退”,該提議也就不了了之。


    尹榮簡要匯報集團當前多管齊下采取一係列措施深化改革後,主要談了兩個方麵的困難,也是國企改製過程普遍遇到的現象。


    一是集團旗下企業良莠不齊,好的更好差的更差,兩極分化嚴重。改製後優質資產整合起來後能夠引導企業精益化經營,突出主業,打造品牌,優化產業鏈布局,大幅提高企業運營能力。企業自身造血功能增強,對抗債務風險更有底氣,信用評級、融資能力也得到相應提高。但另一方麵集團客觀存在相當數量的“僵屍企業”,產能嚴重過剩、庫存積壓如山、債務累累無償還能力,經營幾乎陷入停頓。


    方晟等領導們心知肚明“僵屍企業”就是集團優質資產蓬勃興旺的原因,它們的存在基本上隻起到承擔巨額債務要挾銀行不斷供的作用,這一招以前好使,改製後親兄弟明算賬,必須通過企業清算破產等方式予以“消滅”,實現市場出清。


    那就需要市區兩級正府、銀行等綠燈放行,還要妥善安排“僵屍企業”留守職工的去向,確保不產生新的勞務糾紛。


    二是關於曆史上存在的虛增資產處置問題。過去為業績、品牌、聲譽等原因包括固建重工在內的國企普遍存在通過資產評估虛增利潤現象,虛增不會給企業帶來真實經營效益反而增加財務成本,加重企業負擔。但在一定曆史背景下“逐年上升”、“國企朝氣蓬勃”、“經濟主心骨”等等標簽,使得類似行為更多摻和正治正確因素,換而言之作為企業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當然也不排除主局者為晉升而抬高業績。


    國產資產增加了大家都很開心,但核減卻沒那麽容易,稍有不慎便會落得“侵吞”、“國有資產流失”、“造成重大損失”的罪名,必須經京都、原山省、渚泉市三級國資委點頭認可,各級國稅局、財政局等相關部門配合操作,地方黨政主要領導同意才行。


    層層級級,哪個環節稍有畏難情緒或稍微卡一下,這事兒就辦不成。


    也不算集團給領導小組出難題,主要責任也不在集團以及沈煜能、尹榮這班高管,凡事隻要打上“曆史”烙印就變成剪不斷理還斷的問題,沒法說理。


    果然,省國資委主任湯浩煒第一個打起了太極。


    “我看過尹榮同誌送的報告,一百多個億虛增資產很嚇人呐,抵得上普通規模省屬企業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陳年累月搞虛假繁榮如今要算總賬了。怎麽辦?我想具體問題具體解決,不能指望依靠一個契機解決所有矛盾,那樣必然產生新的矛盾,給後人留下無數問號和不解……”


    張犖健附合道:“浩煒說得不錯,這也是前期市裏和集團一再會商始終沒能拿出具體措施的原因,曆史包袱太沉重了,重得大家背負不起。”


    湯浩煒道:“我的意見是不是這樣,前期凡拿得出書麵東西的虛增行為國資委一律認賬,以後查起來我們也交代得過去,比如傳真、文件、指示批示等等……”


    “我的湯主任,要拿得出來集團內部就理直氣壯處理掉了,也不會捧到領導小組會辦。”尹榮苦笑道。


    “拿不出來隻能做掛賬處理,也就是事實的一部分,”湯浩煒道,“一百多個億看起來觸目驚心,等集團拆分開來攤到幾十個、上百個分公司子公司獨立企業,每家賬麵也就幾千萬,又不顯得突兀了,對總資產影響也不大。”


    尹榮無奈道:“如果國資委都覺得為難,永久凍結是最省事的辦法,大不了沈總以及我們簽字做責任人,充當曆史罪人吧。”


    張犖健、呼嘯等人似有不同意見,但湯浩煒把話堵到前麵不便開口——國企改製需要省國資委協調、幫助的地方千頭萬緒,得罪實權在握的領導後果嚴重。


    微妙僵持了兩三秒鍾,方晟道:


    “為什麽要改製?根本原因在於清除積弊甚深沉屙已久的僵化體製問題,解決多年積壓下來的矛盾和衝突,走市場化發展道路讓企業得到重生。改製等於鳳凰涅槃,等於浴火重生,等於脫胎換骨,那麽就不能再把曆史包袱壓到它們肩上,否則算什麽輕裝上陣?過去的爛賬象分家似的平反給兄弟姐妹,那不叫改製,叫玩數字遊戲!”


    畢竟是申委常委,湯浩煒在方晟矮半個身位,見批評的調子提得很高不得不低眉順眼道:


    “向方書計匯報,關於核減工作去年省國資委與京都國資委有過溝通——因為金額太大審批權在京都,他們的意見也是一次性核減額超過百億曆史上沒有先例,要求我們慎重對待,為避免外界爭議以及對改製進程造成負麵影響,最好分批或從緩進行……”


    方晟立即抓住關鍵詞:“可以分批,一百多個億分六七批在一年內消化,每批也就十幾個億嘛,這件事就交給浩煒同誌負責!請省國資委本周派工作組進駐固建重工,時間緊張雙休日加點班一周內拿出實施方案,到時我提交省常委會過一下即可操作。同誌們都要有緊迫感和責任感,碰到問題解決問題,不能讓程序縛住手腳影響改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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