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百鐵召開壓降產能階段總結大會,會前詹印和方晟抓緊時間談了十分鍾。


    有兩個微妙因素。


    一是他倆都忙,詹印不可能主動去方晟辦公室,方晟自從上次婉拒之後詹印也沒再動輒打電話叫他“過來一下”,因此除了開會很難碰到一起。


    二是對於雙休加班他倆觀點不同,詹印覺得工作日辛苦一點但要確保節假日休息,方晟認為工作日幹不完就得加班加點,總不能眼睜睜把事情擱著。博弈到最後的結果是盡量把會議、培訓等活動挪到周六,確保周日休息。


    從若幹年後各種回憶錄、傳記來看,方晟工作過的地方都普遍對節假日得不到休息略有微辭,覺得跟著他幹的確很帶勁,工作出了成果大家都開心。但每個人都有家庭,都希望勞逸結合在緊張的工作之餘享受親情享受閑悠,而非一直不知疲倦地衝鋒在前。


    這一點可以說是方晟工作方式的瑕疵。


    史學家分析認為這是方晟自身經曆決定的,從三灘鎮一路走來他應有盡有唯獨缺少最重要的家庭,尋常人家那種三口之家其樂融融,在方晟而言根本沒有體驗,因此他從來不覺得家庭存在的意義和重要性。


    寶貴的十分鍾,詹印和方晟商討的主題隻有一個:高速公路修葺工程招投標工作怎麽辦?


    按省領導、主管部門劃的底線,招投標結果不滿意的話百鐵將獨自承擔所有費用。


    按封小林代表三家國企表達的意思,16個標段要確保12個,否則省領導不滿意,國企也不可能讚助。


    “封山造林、投資建設材料產業等措施能夠消化一部分下崗礦工,但總體來看全市用於過渡期安置和下崗補償的費用還是驚人的數字,所以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百鐵無力承擔獨自修葺高速公路的費用,”詹印道,“問題是咱倆已經放話麵向社會公開招標,一旦公開那麽接下來的評標程序就必須公正公平,沒辦法掌控結果;還是小圈子瓜分,別說方老弟我也不甘心,30億預算,哼,我看充其量24、25億左右,其它都將流入那幫家夥的口袋!”


    方晟表示同意:“國企承諾所謂5個億讚助費就是左口袋出右口袋進,利用工程把公款洗成私人銀行存款而已,這個鍋,咱倆不能背!”


    詹印陰沉沉道:“要我的想法哪怕不修路都不能如他們的願,可省裏已經給定通車時限,到時候恐怕又得打著問責的旗號找咱倆麻煩!”


    “要想富多修路,路還是要修的,我甚至設想以後再修條通往樹南的路,形成三箭齊發之勢,”方晟道,“詹書計是堅決不想向三家國企低頭了?”


    聽出來話中有話,詹印道:“以你老弟的個性肯低頭嗎?沒說的這事兒咱倆態度一致,關鍵問題是有沒有解決之道?”


    方晟這才亮出底牌:“詹書計,考慮過商業運營麽?”


    “商業運營?”


    詹印微微吃了一驚,沉吟良久道,“很大膽的想法啊,縱使在沿海省份也很少見,除非……”


    “除非鬧得不可開交,當前不正是這樣的局麵嗎?”


    “省裏能同意?”


    “百鐵自行解決修路資金,把路修得漂漂亮亮的,憑什麽不同意?擺在台麵的矛盾鬧到京都也不怕!”


    “好,解決一個政策問題,”詹印扳著手指說,“第二是采取什麽方式運營,財政出資還是引入社會力量融資?”


    “bot融資。”


    “bot……”


    方晟解釋道:“就是聯合投資商共同出資修路,之後交由它管理和收費,達到合同規定年限後交還給百鐵。”


    “涉及之前的收費管理問題,比較複雜啊。”


    “我查過百鐵兩條高速的來龍去脈,”方晟道,“啟動修路時百鐵在黃樹是大戶,很硬氣地沒要省裏一分錢,也為咱們今天的決策打下良好基礎。當時采取三方籌資,市財政出50%,國企讚助20%,還有30%借的銀行貸款——必須得借貸款,因為全額財政投資的話不能收費……”


    詹印聽明白了:“時值現在貸款還沒還清?”


    “截至去年底貸款餘額為12個億。”


    “投資商替我們還12個億,加上修葺費用來換取高速公路管理權?”


    “咱們也不是一毛不拔,財政賬上還有8個億呢拿出來和投資商合資修路,過路費、養護責任歸它,人員由市正府負責,十年或十五年後再收回高速公路管理權。”方晟道。


    詹印久久沉吟。


    論具體操作的創意恐怕沒幾個能比得上方晟,利用市場巧妙騰挪、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夫也無人能及,但在詹印的地位要斟酌的是正治影響。


    高速公路從誕生之日起國人就習慣了正府管控,雖說紙麵上都稱貸款結清之日起取消收費,到現在也沒見多少貸款結清的,大家很平靜很自然地“留下買路錢”。


    正府收費天經地義,同樣一條路如果改為商業運營模式那就不同了,會有人心理不平衡,會有人站出來質疑收費標準,會有人計較權利義務不對等……這不是你方晟玩溜的資本運作的問題,凡事都怕上升到原則高度在全網引發爭論,地方領導幹部最怕這個。


    搞還是不搞?


    瞬間詹印懷疑方晟早就醞釀好這套方案,沒拿出來的原因就在等成熟時機——各方施壓、兵臨城下,逼得自己無路可走時再端出大餐。


    如果之前雙方還是虛以委蛇,盡最大努力保持和諧局麵,高速公路商業運營計劃一旦出爐就意味著正式撕破臉皮,從此走上對抗的道路。


    實施權在方晟,但身為市委書計必定要對此承擔責任。


    “商業模式運作的確不用央求省裏、國企出資,公開招投甚至把國企排斥在外都有理可據,隻是……”詹印怔忡道,“日後會不會有人打著國有資產流失的招牌秋後算賬?”


    方晟大笑:“賬在咱倆手裏啊,詹書計正是主持的高速公路工程審計就是蓋棺定論,原來值多少錢,以後值多少錢,完美地實現前後分離,所有賬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哦——”


    詹印恍然大悟的同時後背泛起深深的寒意!


    弄了半天,自己經心苦營做的事竟然被納入方晟整個大棋當中,偏偏還一廂情願掌控全局,到最後變成方晟在下指導棋!


    “明天發布招標公告,下周三開標並當場宣布中標公司,打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詹印一肚子火氣地說,不知是生氣國企和那幫蛀蟲,還是生氣方晟的胸有成竹。


    周日中午芮芸風塵赴赴出現在市府大院,此行她的身份是“坐擁百億資產”、香港最大的深水港商業集團董事長。


    幾輛加長進口豪車悄然無聲駛到辦公樓下,芮芸在七八名黑衣保鏢、兩位白衣助理的簇擁下出現,一襲精幹利落的風衣,皎好的麵容被碩大的墨鏡遮掉大半,身材凹凸有致纖細如少女,眉目卻數不清的倨傲和自信。


    站在大廳前迎接的詹印都看呆了,妙的是方晟同樣如此——與芮芸相識相知這些年,他愈發感覺她獨特的迷人魅力。


    因為接待女賓,楊花也被拉過來作陪,見兩位領導眼中異芒不覺泛起醋意,不鹹不淡地說:


    “人家過來了!”


    “哦!”


    方晟趕緊快步上前與芮芸輕輕點頭,介紹道:“這位是香港海納深水港商業集團董事長芮女士;這位是百鐵市委詹書計、市統戰部楊部長,我就不必介紹了,哈哈哈……”


    芮芸手套都沒摘與詹印等輕輕握了下手,頜首道:“各位好……”


    這是一次半秘密的商業合作洽談,出席會談的隻有詹印、方晟、楊花,其他常委和副市長們都沒通知,負責接待的是詹印以前的秘書、剛剛出任市招投標中心常務副主任陳其訊,記錄則是市法製辦副主任蘇若彤。


    沒辦法,關鍵時刻還是親信靠得住啊。


    刨去詹印的開場白,方晟介紹百鐵兩條高速公路情況和方案,真正的會談時間隻有不到十分鍾。


    本以為對方會在控股權、控股比例、收費年限和管理權等方麵逐個較量,詹印認真準備了幾套方案,不料聽完方晟擬定的合作方案,芮芸輕描淡寫地說:


    “合同細節方麵由他們法務推敲,我們搭個合作框架就行了。各位領導可能不知道,我愛人老家就在黃樹……”


    方晟按照事先寫好的劇本驚喜地說:“是嗎,請問哪個市?”


    “他父母是做聲樂培訓的平時在各地跑,包括百鐵在內都很熟悉,”芮芸舉重若輕地說,“常年累月輾轉奔波於山路,他深刻體會到山區老百姓生活不易,一直想將來有機會要回報黃樹、盡自己所能改善山區交通狀況。昨天接到方市長邀請我們夫婦真是又驚又喜,要不是他今天趕赴聯合國接受教科文組織的頒獎,肯定一起過來故地重遊,所以要感謝百鐵市委市正府給我們夫婦圓夢的機會。”


    詹印鄭重其事道:“我相信隨著合作的持續和深入,機會會越來越多;我也代表百鐵全體人民感謝貴伉儷的親情與鄉情,我們盛情邀請、誠摯希望貴伉儷常回家看看,最甜最美還是家鄉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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