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淳掐在這個點上來匯報,也是試探方晟口風:涉及到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查,還是不查?


    查,眼下潤澤上下一心抓經濟,王智勇已萌生退意,擔子都壓在婁伯林身上,釜底抽薪會自亂陣腳。


    不查,之前狠話已經放出去了,債權人強占的房子也逐步清理到位,所有人都看著市委書記如何兌現諾言。


    沉思了足足五六分鍾,方晟道:“正淳同誌,現在情況非常複雜,也非常嚴峻,作為專案組負責人,你一要著力推進調查,一著不能放鬆!”


    那就是繼續查了。


    夏正淳沉聲道:“我明白,方書記。”


    “二是注意保密,以後有情況單獨向我匯報,除此之外不準對任何人泄露案情。”


    “是!”


    “第三,”方晟加重語氣道,“雖說此案涉及婁成坤,還是有些疑點,比如陳洛做陵河小區工程肯定想賺錢,而不是卷一筆錢逃跑,那麽在這個過程中,首先婁成坤知不知道陳洛借高利貸?其次第二筆貸款用於償還高利貸,是陳洛個人決定還是經婁成坤認可?還有,在陳洛逃跑的問題上,婁成坤到底知不知情?隻有弄清這些疑點,才能剖開事件的實質。”


    夏正淳沉吟道:“陳洛這些情況,陳家集公司留守人員都不清楚,要談知情人恐怕隻有婁成坤……暫時不便驚動他,還是從外圍慢慢來,要不然打草驚蛇反而不好。”


    “不要找婁成坤。”方晟表示同意。


    “關於平瀚集團還有個情況不知當不當說……”


    “沒事,你說。”


    夏正淳壓低聲音道:“這兩天我派人摸了下平瀚集團的底,發現它絕大多數生意是幹淨的,但坊間都傳聞婁成坤是綃紗夜總會的大股東,更傳之前在潤澤任職的現任副申長葉開明、潤澤警備區畢首長都有入股,是民間都心知肚明惹不起的鴨店!”


    “哦,居然還有這樣的夜總會存在?”方晟非常驚訝。


    “生意非常火爆,特別到了周末甚至有軒城的富婆、貴婦人專門過來,停車場都停不下,侍應生整夜守著罩車牌,而且不接待散客,事先預約或經熟客引薦才允許進去。”


    “沒人舉報?公安、治安大隊也不查?”


    夏正淳表情微妙,頓了頓道:“不屬於我主管範圍,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畢竟沒有實證,隻是多方麵搜集群眾反映。”


    方晟點點頭表示理解,轉而道:“平瀚集團隻是副線,重點還是鐵樹開花,務必要摸到高利貸那幫人的尾巴,最終靠他們買單。”


    “是的,我懂方書記的意思。”


    夏正淳離開後,方晟把易容方叫進來——當領導的秘書就辛苦在這裏,晚上七點多鍾了還堅守在崗位上,因為領導沒下班,而且不清楚領導什麽時候下班。


    “關於綃紗夜總會,你知道多少?”方晟直截了當問。


    易容方臉色微變,隔了會兒道:“外麵有人傳申市兩級領導都有股份,不過……怎麽說呢,沒經過證實的事不能亂猜,反正……反正那種高消費場所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光顧的。”


    他說得很巧妙。


    潛台詞是區區一個夜總會不值得市委書記大動幹戈,更沒必要在經濟先行的形勢下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那你知道平瀚集團跟陵河小區事件有關嗎?”


    易容方搖搖頭:“同樣沒有真憑實據,都是民間小道消息,半真半假或者都是假的。”


    “正因為此,沒人願意冒險去核實?”


    “唉……”


    “如果婁成坤壓根沒入股,也跟陳洛沒有來往,等於被惡勢力拿來做了攔箭牌;如果入了股,為什麽不查?”


    方晟尖銳地問。


    易容方道:“與高架項目、瓏黃街改造、灘塗開發等相比,陵河小區事件快被人遺忘了;夜總會——其實南方省份做鴨子生意的很多,綃紗規模大一點、名氣響一點而已;掃黃行動年年都搞,根本掃不清,有需求就有市場,這句話永遠沒錯的。”


    方晟久久沉吟。


    “方書記,有關平瀚集團的傳聞很多,負麵居多,也有正麵的,比如說在納稅方麵它從不投機取巧;捐款也排在前列;早期不說了,後來還是做的本份生意,也沒有出現欺行霸市的行為……”


    “也沒人敢欺負它吧?”


    “在商言商,老實說臨海做生意的環境還比較公平和寬鬆,當然商會居中調解也占了很大比例。”


    “那麽婁成坤與商會的關係怎樣?”方晟突發奇想問。


    易容方笑道:“盡管後台夠硬,在商會麵前平瀚集團根本不算什麽,十多年了婁成坤連副會長都沒混到,可見商會的厲害。”


    方晟道:“那倒是……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步出大樓,深深呼吸新鮮空氣,方晟伸了個懶腰。


    範曉靈打來電話,說:“我到京都了,剛下飛機。”


    “可以再休息兩天,索性到下周一正式上班。”


    “明天就去,向組織上提交我的婚姻狀況手續,”說到這裏範曉靈放低聲音道,“方晟,謝謝。”


    “謝什麽?快樂,難道不是雙方的嗎?”方晟微笑道。


    “你讓我……特別特別快樂!”


    範曉靈清脆地笑起來,然後聲音更低,“下周再去找你,不準推托有事!”


    “再說,再說。”


    “別再說,很久沒操練今天有些生疏,下次要拿出絕活兒。”


    “是嗎?”方晟目光灼灼,“好,那非得領教領教!”


    晚風習習,方晟邁著輕鬆的步伐從市府大院後門穿過馬路進入市委宿舍區,轉過花徑,陡地綠化帶裏“卟嗵”有個人影摔到他麵前!


    說時遲那時快,老吳小吳已雙雙衝到方晟前麵,也不見有何動作,手槍已握在手裏!


    “方晟……”


    人影發出微弱的聲音。


    方晟如遭雷殛,撲上前道:“小婷!小婷……你怎麽了?”


    這才發現魚小婷全身濕透且到處都在流血,從脖子到手臂還有雙腿布滿傷痕,不下於十處傷口汩汩直流!


    魚小婷也氣息微弱,喉嚨充血說不出話來,但老吳小吳上前檢查傷勢時表現出本能的抗拒。


    “白翎調來保護我的。”方晟解釋道。


    魚小婷這才放鬆下來,任由兩人將她抬進宿舍,期間方晟準備叫救護車,她一味搖頭不允。


    老吳小吳身上都備有急救藥,手腳麻利地替她清理傷口、止血,然後發現兩處槍傷需要手術。


    “小婷,非得去醫院處理,要把彈片取出來的並做全身檢查。”方晟道。


    魚小婷還是搖頭,良久終於迸出幾個字:“去……京都……”


    方晟聽明白了,有巨大的恐懼籠罩著魚小婷,以至於她受傷後不敢去醫院,必須見到自己才放心。


    趕緊打電話給白翎,聽聞魚小婷傷成這樣,且怕成這樣,白翎也很吃驚,匆匆說安撫好她,我立即聯係京都警備區總院,飛機……飛機怎麽辦?


    方晟想了想說我打給歐陽政委試試看,不行的話恐怕要從申警備區那邊想辦法。


    還好,歐陽政委說潤澤警備區唯一一架直升機正好在家,可以把人送到申警備區。


    連聲感謝之後方晟又撥通申警備區首長萬豐的電話,聽完他的敘述萬豐深感事關重大,表示盡快安排,確保潤澤與申警備區直升機抵達後無縫對接。


    打完一圈電話,白翎也趕了過來。


    因為老吳敷的藥裏有安神定心成分,此時魚小婷已昏睡過去。仔細檢查全身,白翎不禁駭然:


    除了老吳發現的兩處槍傷,內髒部位還有一處;此外全身上下布滿拳腳搏鬥傷、刀傷和摔傷等三十多處!


    也真是鐵打的魚小婷,換其他人哪怕白翎也自忖承受不住。


    更重要的是,誰能把魚小婷傷成這樣,使她心理上對潤澤乃至臨海都充滿不信任?


    潤澤警備區派出的直升機停在市府大院後麵,白翎和小吳護送魚小婷登機,留老吳保護方晟。


    目送直升飛機化成一個紅點慢慢消失在夜空,方晟悵惘良久,回頭問道:


    “就算外出執行任務,負這麽嚴重的傷也少見吧?”


    老吳說:“魚少校是非常機智非常優秀的情報人員,準確地說,如果不負這麽多傷,她絕對不可能撐到現在。”


    “這話怎麽講?”


    “魚少校可以憑借對危險的嗅覺,以負傷來化解生命威脅,這是我們接受訓練時培訓重點,可真正象魚少校這樣做到的少之又少,因為人的本能總是避免受傷,看到流血就心慌。”


    “照你這麽說她受傷其實不嚴重?”


    老吳沉聲說:“很嚴重,因為三處槍傷中兩處傷及肺腑,還有大量失血,接下來……要看她的造化了……”


    這句話讓方晟心驚肉跳,一宵沒睡!


    白翎也知道他的心思,每個節點都打電話報告情況:


    直升飛機抵達申警備區停機坪;


    軍醫用擔架把魚小婷抬上軍用飛機;


    軍用飛機飛抵京都軍用機場;


    救護車將魚小婷送到警備區總醫院手術室;


    手術正在進行中……


    “警備總派出最好的醫療小組,外科第一把刀親自主刀,但願……她沒事兒。”白翎說。


    “在飛機上有沒有醒過來?”方晟問。


    “沒有……”


    白翎道,“看到小婷這樣,我更擔心大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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