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峽市顧名思義處於鄞口大峽穀腹部平原地帶,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惡劣土壤氣候,使得當地發展經濟異常困難,老百姓生活水平低下,企業半死不活,曆來有“財氣不入鄞峽”之說。


    鄞口大峽穀裏麵有三個農業縣,原來兩個縣歸峽穀南端綿蘭市管轄,另一個歸峽穀北端舟頓市。八十年代中期雙江省開展市區之間“比學趕超”競賽活動,當時綿蘭市委書記由省委副書記兼任,覺得兩個農業縣嚴重拖後腿,各項經濟指標都沒法跟其它市區比,遂會同舟頓市委書記聯名要求把峽穀內三個農業縣劃分出去,美其名曰:更好地貫徹京都指示精神,用足用好農業優惠政策,全麵發展鄞口大峽穀農業經濟。


    三個農業縣合並建市後,使得綿蘭和舟頓甩掉了沉重的財政包袱,全省排名均有所進步,而鄞峽市自打成立那年起就移居全省倒數第一,直到現在。


    鄞峽市為何發展不起來?省委省正府多次組織專家組問診把脈,結論是工業沒有拓展空間;農業沒有特色經濟;第三產業沒有消費市場。


    對策隻有一條,拆分鄞峽市劃給綿蘭和舟頓!


    消息傳開後綿蘭、舟頓竭力反對,省委內部也有強烈反對意見。撤掉一個地級市對當地老百姓沒多大影響,反正都自稱是“峽穀裏的人”,但幹部編製、組織機構、財政資金等一係列麻煩難以解決。


    十多位廳級、上百位處級領導幹部怎麽分流?業已順暢貫通的上下協調機製、區縣兩級管理架構怎麽調整?綿蘭、舟頓兩市增加沉重的負擔,怎麽分解和考核其經濟指標?


    棘手的難題令省委遲遲下不了決心,鄞峽市也就一天天順其自然地混下去。調到那邊的領導幹部通常隻有一個要求,不能出事!幾年太太平平捱過來,立馬轉任到別處。


    鄞峽市還是省委懲處和貶黜官員的好去處,有位瀟南市常委包養小三被老婆發現並大肆宣揚,紀委查了一番沒有經濟問題,遂將他調到鄞峽。還是常委,級別也沒變,但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那麽鄞峽有沒有可取之處呢?


    當然有。


    鄞峽居民人均收入是雙江倒數第一,比第一名瀟南低一半以上,但居民幸福指數卻是全省第一,記住是正數第一,而且連續七年蟬聯這個殊榮。


    農業為主的鄞峽工作節奏、生活節奏都比較慢,大街上很少看到瀟南街頭行色衝衝的職業經理,夜晚所有辦公樓萬燈齊暗沒人加班加點,美食街、茶樓酒肆、大排檔等倒是火爆異常,夜市往往持續到淩晨兩三點鍾。


    鄞口大峽穀內分布著大小十多個湖泊,每逢周末湖邊坐滿了悠悠然的垂釣者;山道上則是浩蕩的登山大軍;再遠處還有全副武裝的攀岩愛好者,以及“玩的就是心跳”的蹦極項目。


    有位專家感歎此乃“低水平下的幸福生活”,自給自足,自得其樂。一位省領導則不客氣地指出這是“小國寡民的封閉心態”,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麵精彩的世界。


    方晟到省委組織部報到時,正好遇到吳鬱明。常務副部長韓青讓兩人休息會兒,等下午送他倆去鄞峽。


    沒人提議,兩人心有默契地踱到對麵茶樓,尋了個僻靜的包廂坐下,兩杯清茶,相對而坐。


    吳鬱明打破沉默,道:“好像是第二次坐到一起?”


    “上次在京都機場。”


    “關於鄞峽,有什麽想法?”


    問題問得漫無邊際,方晟卻領會他話中的含意,略一思索道:


    “機遇大於挑戰。”


    方晟惜墨如金,不肯多說一個字。他很清楚吳鬱明的實力和心機,更明白兩人微妙的處境,盡管京都那邊傳來的信息是“和為貴”,但方晟卻知倘若有擊倒自己的機會,吳鬱明絕對不會錯過。


    反之,自己何嚐不是如此。


    吳鬱明深知方晟的疑慮,道:“坦率說吧,咱倆之間應該是競爭對手,外界很多人也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期待鄞峽上演全武行,然而目下現實態勢決定了咱倆必須齊心協力,鄞峽的工作抓不上去,你我臉上都無光,從而給某些人繼續打壓提供藉口,你覺得呢?”


    見對方交底,方晟這才說:“抓經濟沒問題,我作為市長責無旁貸;這個過程不可避免要觸及當地利益集團,以及部分領導的一畝三分地,這才是主要麵對的困難,人的因素最麻煩。”


    吳鬱明笑了笑,道:“看來你已做過功課,對鄞峽存在的主要症結有所了解。我在舟頓任職多年,與鄞峽方麵的領導偶有接觸,酒桌上也聽到不少隱秘,地方利益集團盤根錯節的關係的確觸目驚心。但咱倆有三個優勢,哪三個呢?一是咱倆不想撈錢,這是最大的優勢,凡事隻要跟利益讓得遠遠的就好辦,假如滲雜私心就會很快被人家抓住軟肋……”


    “所謂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死,多少領導幹部都栽在‘貪’字上麵。”方晟表示同意。


    “二是咱倆跟鄞峽所有人都不熟,提拔懲處幹部沒有顧忌,更不需要考慮派係平衡等等,庸者下能者上是咱倆要遵守的共同原則;”吳鬱明道,“三是我在舟頓整肅官場的動靜很大,鄞峽那邊有所耳聞;你呢更是惡名在外,多少貪官汙吏都倒在你手下,所謂先聲奪人嘛,要打開局麵就得讓他們有畏懼心,那樣才能確保一聲喊到底。”


    方晟謙恭地說:“人事問題是市委書記主導,我的主要任務是抓經濟,各項指標上去了,幹部群眾看到希望就有了奮發的信心。”


    吳鬱明卻搖頭道:“經濟掛帥不適合鄞峽。”


    “唔……吳書記的意思是?”


    “你可知道我的前任為何離開鄞峽?你的前任又是為何寧可調到瀟南當常務副市長,也不願接任書記一職?”


    關於鄞峽方晟所知甚少,一方麵時間倉促,來不及做資料搜集工作;另一方麵於道明公事繁忙,人事變動後組團到內地省份交流學習,沒時間做具體介紹。方晟感歎身邊缺少兩個重要的女人,一是愛妮婭,過去每次自己擔任新職務後,她會主動打電話友情提醒;一是白翎,利用省廳十處的特殊身份獲取很多重要信息。


    “瀟南是副省級,經濟總量全省第一,做常務副市長遠比鄞峽市長實惠。”方晟隻能這麽說。


    吳鬱明神秘地搖搖手指,說出其中內幕。


    鄞峽市是農業大市,財稅卻嚴重依賴當地唯一一家省屬國企:國騰油脂化工廠。


    國騰有六千多名工人,年產值十多億元,是鄞峽市的財稅支柱。據說當年選址原計劃放在交通便利的綿蘭,省委考慮到扶持鄞峽發展,大筆一劃將廠址定在大峽穀裏,由此大大增加了國騰的運輸成本,不過有什麽辦法呢,很多時候不能隻算經濟賬,而要算政治賬。


    國騰老總郜更躍享受正廳待遇,地位不在市委書記、市長之下,確切點說他在鄞峽的影響還勝過市領導,被稱為“編外常委”。他愛人叫成槿芳,是市委常委兼市委秘書長。


    說到這裏吳鬱明故意停住,意味深長看著方晟。


    方晟道:“有她存在,對郜更躍來說市委還有啥秘密可言?省委怎麽想的,為什麽弄出這麽奇怪的組合?”


    “麻煩還不僅於此……”


    近幾年國企改製,省正府也拿出省屬企業改製原則,即“劃歸地方,合理安置”,省財政和省國資委從財政補貼和福利方麵給予“斷奶”,同時逐步取消企業老總行政待遇,有條件的醞釀上市,不具備條件的或進行資產重組,或拆分成若幹小企業。


    設想總是美好的,省屬企業在實際改製中遇到很多事先沒料到的困難,如退休職工養老金問題、退養病退等幹部職工待遇問題、下崗職工分流問題,還有少數企業老總利用改製大肆撈取好處,通過資產重組向親屬朋友輸送利益等等,一時間冒出很多大案要案。


    當年許玉賢和吳鬱明在梧湘搭班子時也碰到類似問題,有兩次被數千名工人堵在辦公樓,緊急調遣特警才艱難地突出重圍。


    鑒於改製的複雜性,何世風及時調整策略,要求各地“不搞一刀切,分步實施,穩妥推進,成熟一家改一家”,之後改製浪潮迅速平息,很多地方擱淺了改製方案,坐等省正府有明確指示。


    鄞峽市前任書記、市長就栽在改製上。


    去年何世風聽取省國資委領導回報改製進展緩慢,兩年時間竟無一家改製成功,十分惱火,要求盡快推出試點單位作為標杆,思來想去,選擇了國騰油脂化工廠。


    何世風的本意是國騰在省屬國企當中體量相對較小,油化行業市場化程度高,企業有一定承受能力,且國騰位於最窮的鄞峽市,即便改製失敗也不會造成太大的負麵影響。


    為此他專門找來前任書記、市長麵談,鼓勵他倆堅定信心、攻克難關,給省委省正府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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