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這些人有的是茶座老板,有的是酒店股東,還有的是浴城經理,名片一掏均有頭有臉,算是普通老百姓眼裏的成功人士。然而提到創業的第一桶金,來曆大抵有些不明不白,無不與李萊這個黑社會老大沾點邊。


    如果把黑道分三六九等,李萊應該算有方略、有遠見的頭等大哥,早在七八年前就在幕後軍師的籌劃配合下推行“黑道白走”,將幫派經營企業化,以投資、參股、合作等方式把骨幹分子逐漸融合到社會中去,搖身成為一個個老板、企業家。


    不過江湖上還有句話:隻要你在黑道混過一天,一輩子都洗不白。


    雖說不直接插手黑道上的事,但隻要李萊有什麽吩咐,一如既往地不敢怠慢,同樣這些人遇到困難後,第一個念頭就是利用黑道力量去擺平。


    關於紅河開發區的地皮,桌上這些人都有入股,陷害牛德貴入獄的細節也多少了解些,倘若挖出那筆舊賬,會牽連很多人。


    “什麽來頭?”黑暗中有人幽幽地問。


    烤架上的肉香味四溢,可沒人有胃口理會。


    李萊完全失去往日的驕橫和囂張,眉頭緊鎖道:“情況很複雜……追查那樁案子的神秘人目前還不知其身份,隻曉得非常厲害,防盜門窗都攔不住,一掌削掉實木桌子一個角,弟兄們想想誰能做到?銀山市紀委也在調查當時的知情者……凡事就怕官方參與,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吧?”


    沉默半晌,有人問:“當年主事兒的人呢?總不能拿我們這些蝦兵蟹將頂鍋吧?”


    “都溜得沒影了,”李萊苦笑,“據說省裏有人暗地裏活動,有沒有效果鬼才知道!”


    “既然這樣,李哥真得小心點兒,如今不同往昔。”


    “是啊李哥,反正弟兄們賺的錢夠花,大不了歇手退出江湖,就當提前退休。”


    李萊心事重重:“老子是這麽想,就怕有人不肯放過老子……媽的,年紀越大膽越小,真混不去了!”


    “別怕,當初參與那事兒不止咱,咱也不是主角,天塌下來有個高的撐的,咱愁也是白愁,是不?”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別想得太多。”


    在一班兄弟輪番勸說下,李萊漸漸放開了些,吆喝著喝了兩碗酒,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走吧,都早點回去。”李萊雙手撐著桌子站起來,其它人也無心再耽擱,紛紛起身相互拍拍肩,各自走向停在附近的車子。


    李萊來得最遲,車子停靠得比較遠,要向東走大約七八十米,他將外套搭在肩上,叼著煙光著膀子,沿著河堤邊人行道不緊不慢向前走。


    “李哥,先行一步。”已發動起車子的人遠遠打個招呼,按聲喇叭離開了。


    “李哥!”


    離他四五米處的河堤邊突然有人一聲低喝。


    “誰?”李萊下意識回頭看,就在這瞬間,隻見垂柳下坐在木樁上的夜釣者雙手一揚,然後身體一緊,低頭看身體已被一種透明細密的類似尼龍繩的線纏得嚴嚴實實,未等他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大力牽拉到木樁麵前。


    “你是誰?想幹什麽?”李萊敞開嗓子大吼道。


    烤肉館附近還有幾人沒離開,見這邊發生狀況,知道勢頭不對,立即從車裏**家夥飛跑過來。


    那人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將李萊攔腰一夾,百來斤的漢子竟被輕而易舉提起了身------


    這時四五個大漢已衝到十多米的距離。


    那人向前跨出一步,躍上半米高的堤壩,在上麵走了兩步突然縱身跳下去!


    漢子們齊齊大叫一聲,急趕幾步趴到堤壩邊向下看:


    暗淡的月光下,那人穩穩坐在小船上衝他們揮手致意,李萊仰麵躺在船艙裏,嘴裏象被塞了東西,身體劇烈地掙紮反抗。


    “快上車,沿著河道追下去!”有人叫道。


    還有人道:“打電話報警!”


    然而夜晚終究不是白天,一來河道裏光線較暗,需要不時停車到河堤上仔細辨認,二來河道流向與街道方向迥然不同,開始還能盯得住,後麵越拐彎子越大,加上那人早有準備,專挑偏僻無人的岔道支流走,汽車速度雖快可鞭長莫及,隻能望而興歎。


    小船晃晃蕩蕩駛入一處彎道,那人將李萊背在背後上了岸。這是市郊城鄉結合部野外,遠處依稀可見高樓大廈,眼前是大片大片田野,一陣風吹來和著麥穗的清香。


    那人把李萊甩麻袋似的重重往地上一摜,摔得他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李萊清醒過來後嘶聲力竭地吼道。


    “這裏方圓兩三裏都沒人住,聲音再大也沒用。”


    細細辨來蒙麵夜釣者竟是個女的,使得李萊氣得急火攻心,惱怒自己枉做多年黑道老大,怎會栽到女人手裏!


    “你是不是警察?是就應該出示證件,私自拘禁是犯法的!”此時李萊巴不得對方是警察,警察能按規矩辦事,凡事有規矩就好辦了。


    夜釣者冷冷道:“不是!”


    “呃,那請教尊姓大名?”李萊拿出江湖習氣。


    “啪啪啪啪”,夜釣者給他正反四個耳光,打得李萊暈頭轉向,口角沁出一絲鮮血。


    “我問你答,不準問我,明白嗎?”夜釣者厲聲道,嗓音裏愈發表明女性特有的清越脆利。


    李萊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連聲道:“是,是。”


    “李哥最近活得挺滋潤嘛。”夜釣者道。


    李萊過去也是經常進局子坐班房的人,知道這是審訊的慣用招數,先漫無目的跟你聊天,再慢慢套出想要的東西,當下以虛擊虛道:“還湊合,都是黨的政策好,讓我們這些老百姓過上幸福的生活。”


    “可是過去幹的那些壞事不會一筆勾銷,有時夜裏做惡夢難免會想到吧?”


    李萊笑了,這話問得多幼稚,身在江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是家常便飯,倘若那些破事都記在心上,一個囫圇覺也別想睡。


    “姓李的別的本事沒有,用句廣告詞說,就是吃飯倍兒香睡覺倍兒好,身體倍兒棒,嘿嘿,見笑了。”


    夜釣者沒笑,從懷裏掏出隻布袋,慢斯條理地說:“你是老江湖,我也不兜圈子,有件幾年前的案子想問問情況。”


    “哎呀,幾年前呀……哎,要是一兩內的事倒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時間一長嘛……我可拿不準。”他提前把話堵死。


    夜釣者也不生氣,把布袋裏的東西一件件往外拿,卻是磨得鋥亮、尺寸相同的匕首,一字排在地上,一共有三柄,月光下刀刃鋒口上折射出慘人的寒光。


    “這……這是做什麽?”李萊臉色大變,預感到大事不妙。


    “李哥是混江湖的,今晚就用道上的規矩陪你玩。以前幫派有三刀六洞的說法,知道什麽意思?”


    李萊一顫:“不……不太懂。”


    夜釣者將他的褲腳一直卷到大腿根,用刀背在腿上邊滑行邊道:“簡單地說就是對不聽話的人進行懲罰,將刀紮到腿上形成對穿,一刀兩個洞,三刀就是六個洞了。”


    “這,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要出人命。”


    “人命?李哥,你是有道分的黑道前輩,我呢又不是警察。我倆都不是把人命當回事的人,對不對?”


    “唔……”李哥簡直不知說什麽。


    “現在開始進入提問環節,不回答或回答錯誤就是一刀兩洞,聽清楚沒有?”


    李萊哀求道:“多年前的事有可能真記不清了……”


    夜釣者緩緩問:“當年紅河管委會主任牛德貴清理圈地,萊因公司也有份兒?”


    “他是一網打盡,凡在紅河有地皮的都受影響。”


    “後來他被誣陷下獄,你也有份兒?”


    “沒,絕對沒……啊——”


    才說了四個字,李萊突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眼珠直往上翻,全身縮成一團,不住簌簌發抖。


    一柄匕首從他小腿肚直貫而下,刀尖沒入腿下的泥土。


    “媽的巴子,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李萊邊呻吟邊大聲咒罵,臉色慘白,嘴唇鐵青,顯然這種劇痛實在難以忍受。


    夜釣者不動聲色舉起第二柄匕首,重複剛才的問題:“他被誣陷下獄,你也有份兒?”


    李萊知道對方是鐵了心要查清真相,根本不會在乎自己的小命,強悍如他者也服了軟,顫聲道:“有……但我不是主謀,隻出了份子錢。”


    “主謀是誰?”


    “於雙城!”


    “還有哪些人參與?”


    “趙安、孫玉良,主要我們四家,凡是地皮有股份的都出份子錢,於雙城負責出麵打點各個環節,總共用掉六七百萬,事後大夥兒都說值,畢竟幹掉個廳級幹部,不容易。”


    “苗海虹那一百萬是誰給的?”


    “於雙城啊,所有份子錢都給他統籌使用,事後交個明細賬,說明哪兒用掉多少就行了。”


    “牛德忠一家三口銀行卡的錢也是於雙城派人匯的?”


    “應該是,我忘了是哪幾個,反正有於雙城底下兄弟,也有趙安的人。”


    “哪幾個省領導參與此事?”


    李萊略一遲疑,夜釣者高高揚起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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