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看穿陳景榮外強內幹的本色,難怪陳常委把他壓在審計署這麽多年而不外放。身為高級領導幹部,隻須管束直係子女任期內不要從政,一般來說稍微遠些的親戚大抵睜半隻眼閉半隻眼,象薑姝算女人當中有點能力和魅力,燕常委便暗中將她推到銀山副市長位置。


    把這家夥打發得越遠越好,別給自己找麻煩。


    方晟正想著如何回答,白翎與他心意相通,搶先道:“清樹不錯,雖說方晟在那兒時位居全省中下遊,主要被順壩拖了後腿。方晟蕩除順壩惡勢力後,當地經濟迅猛發展,加之農學博士蔡雨佳主導的農副產品產業鏈發揮主力軍作用,今年經濟總量和gdp雙增有可能超過舟頓,而且後勁十足,不排除下一步進全省前六。”


    “小翎說得有道理,”方晟笑道,“基層領導幹部考核注重實利,也就是圍繞經濟總量和經濟增速兩個核心指標,其它都是浮雲。從這個角度出發,要麽選擇最落後地區,反正已經墊底,不可能再差了對不對?要麽選擇上升勢頭的地區,即小翎所說的清樹,一個地區一旦經濟蓬勃向上,短期內趨勢很難改變……”


    他說得很含蓄,在座都聽得出言下之意是誰去幹都一樣,能收獲大把政績。


    陳景榮被說動了心,看著陳皎道:“不錯,清樹市……”


    陳皎問:“清樹市委書記是誰?”


    “蔡陽,原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夏伯真到黨校學習後代了大半年,後來給劉誌伯騰位子。”方晟道。


    “屬於哪條線的?”陳皎見方晟有些不自在,笑道,“今兒屋裏坐的都是自家人,法不傳六耳,直說無妨。”


    方晟心知陳皎雖長期在京都中直機關中樞工作,隻相當於半個學術機構,並不了解人情世故和官場險惡。酒桌上若沒有陳景榮,他可爽快告之;如今陳景榮打算到清樹任職,一骨腦把蔡陽的底細翻出來就欠妥了。


    遂笑了笑,舉杯團團喝了一圈,心裏想好措詞,從容道:“若在京都有背景,不至於代了大半年還是乖乖讓位;但從另一個角度分析,正因為代主持紀委工作期間,省委認可其能力和素質,才放心讓他到銀山主政。對領導來說主政一方的人選尤為重要,譬如省委書記與部長人選孰輕孰重,想必各位都能理解。”


    燕慎道:“說明他自身能力過硬,是做實事的領導幹部。”


    “這種領導幹部往往特別在意下屬的工作能力,”陳皎意味深長道,“景榮可要注意了。”


    陳景榮一臉無所謂:“沒事兒,我能應付。”


    方晟一個勁地捧他:“景榮哥在中直機關見多識廣,學貫中西,區區副市長不成問題。”


    “竭力而為吧。”陳景榮都忘了謙虛兩字怎麽寫。


    白翎看出方晟促狹心思,在旁邊添了火,笑道:“以後景榮哥做到省委書記、省長,可得罩著方晟啊。”


    陳景榮笑得滿臉紅光:“當然當然,那還用說。”


    燕慎笑得伏在桌上直不起腰,陳皎早就知道自家兄長如同山中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早在審計署做科級幹部時就多次央求父親外調到基層,以便進入晉升快車道,父親卻將他在審計署壓了十多年。此次陳景榮事先沒征求意見便自作主張報告,卻在署領導麵前透露得到陳常委授意,才被批準上報。


    陳常委得知後很不高興,淡淡說既然景榮不掂量自己的份量,下去碰碰壁也好,大不了還回審計署。


    不過既然報名入選,究竟去哪兒陳常委也費了番心思,最終鎖定在雙江,具體位置和職務則交給陳皎在幕後運作,身為常委他不可能管那些瑣事。


    “那就說定了到清樹市掛職,”陳皎無奈道,“回頭我找中組部的哥兒們協調一下,最好別經過省委組織部,任免文件直接發下去。呃,副廳級在市一級最好的位置就是副市長,不管清樹編製滿不滿強行塞進去,讓肖挺頭疼去吧。”


    “最好分管經濟,我可不喜歡什麽科教文衛、農業農村、安全保衛,”陳景榮道,“我在學校學的經濟管理專業,算是術有專攻吧。”


    這算哪門子術有專攻?方晟差點把嘴裏的菜噴出來,照他的說法燕慎能當省委書記呢。


    有陳景榮在當中插諢打科,這頓酒喝得別別扭扭,幾個人都沒盡興。陳皎也意識到了,散席時私下緊握方晟的手輕聲道:


    “今天不算,日後重喝。”


    方晟笑道:“下次一定要摸清陳兄的酒量。”


    當天下午方晟趕回銀山,不過比原計劃晚了兩個小時,因為趙堯堯算準時間從香港過來,兩人在機場進行了一次非常隱秘的談話。


    “她還在那家診所休養,估計再有兩個月便能痊愈,”趙堯堯故意隱去魚小婷的名字,“越越也接過去了,目前跟我住一起,楚楚很開心家裏多了個小妹妹。”


    關於越越去香港,愛妮婭從未在方晟麵前透露過,他吃驚不已,怔了好一會兒才問:“誰的主意?”


    “無所謂啦,總之這是當前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趙堯堯溫和地說,“每天早上保姆把越越送到診所和媽媽呆半天,下午則在家裏玩耍,越越已基本適應了。”


    說到這個程度,方晟心知趙堯堯多少猜到魚小婷與自己的私情,以及越越親生父親是誰,悵惘歎道:“辛苦你了。此次她在香港的行動,實際上與愛妮婭有關,想想她的身手且險些喪命,其凶險程度肯定超出想象……”


    “總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一個人能有幾條命?”趙堯堯道,“醫師說她胸口的那柄刀隻須再深一毫米就刺破主動脈,瞬間引發大出血,幾分鍾便血盡而亡。可見當時死在她身邊的男人已經脫力,否則……這麽玩下去太危險,我不讚成!”


    “愛妮婭遇到的情況很特殊,也很罕見,以後不會再出現。”


    “你知道白翎想抓她?”


    方晟沉重地點點頭。


    “你知道為什麽?”


    “高級情報人員退役潛逃,近十年從未有過,抓捕是反恐中心職責所在。”方晟含糊道。


    “恐怕不僅如此吧,”趙堯堯點到為止,“我覺得兩年之內她不能回內地,香港也隻是權宜之計。”


    “你多費心了,請照顧好她母女倆。”


    “白翎給我打過電話,專門詢問她的下落,我有預感她沒準會跑到香港來。”


    方晟一驚,皺眉道:“這是幹什麽……”


    “是啊,勸她適可而止吧,”趙堯堯說著起身,“我得趕緊回去,爭取到學校接兒子,上次特意叮囑我如果回京都要站在校門口最醒眼的地方。”


    方晟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佇立。


    按說周五下午了索性呆在京都等到周末回去也可以,方晟卻知道許玉賢在銀山望眼欲穿,再回去告之葉韻所說的詳情,恐怕要急瘋了。


    受交通管製影響,方晟抵達瀟南機場已是晚上七點多鍾,忙不迭開機告訴許玉賢要晚會兒。許玉賢真有耐心,獨自坐在辦公室等到晚上九點半,方晟才敲門進來。


    聽完詳盡的敘述,許玉賢終於鬆了口氣,道:“這事兒首先得感謝你,其次是葉韻,還有白翎,你們仨環環相扣缺一不可。今後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特別是葉韻,盡管開口,我必定竭盡全力!”


    “澎湖區服裝批發市場那邊怎麽樣了?”方晟問。


    “羅世寬巴不得我放棄打造皮革城的方案,上次打過招呼後很快層層傳達下去,原先清理出去的商戶陸續搬回,梧湘幾家皮革企業過來興建分廠的事也中止了,”許玉賢悻悻道,“對了,前期省委下發的文件看了沒有,關於申報獎項的問題,看來看去隻有‘十大新興經濟開發區’能爭取一下,你趕緊完善材料,我下周到省裏活動。”


    “不行哎,這次我在京都多耽擱一天就為這事兒……”方晟遂將謀劃江業新城翻案的設想大致說了說,當然隱去陳皎和燕慎的名字不提。


    許玉賢倒很理解,道:“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啊!與短期利益相比,把那樁曆史陳案了結掉更重要。獲不獲獎,對我來說早已無所謂,對你呢恐怕也無太大作用,紅河的發展態勢擺在那兒,看得見摸得著,誰也不能否認。”


    “江業新城與老城區本來是平行發展,隨著江業與大宇合並,區中心明顯轉移到原大宇核心區,江業新城因靠近大宇仍有商業價值,老城區不可避免要被時代潮流拋棄,這是兩地合並的趨勢,然而老城區商戶卻把矛頭指向江業新城,繼而質疑當初發展戰略,真是豈有此理!”方晟煩惱地說,“所以我需要京都高層推翻駱常委的定論,給江業新城蓋棺定論,這樣朱正陽等區委領導才能放開手腳推動江宇建設,該放棄的放棄,該強化的強化,不再受江業老城區發展的輊銬。”


    許玉賢點點頭:“當初我也這麽想,合並後江業老縣城就是一個社區,社區規模能有多大?想重回昔日繁榮,永遠不可能了。”


    當晚方晟與朱正陽通了一個多小時電話,敲定江業新城申報“十大新興縣城”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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