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業縣委書記費約是梧湘有名的少壯派,今年三十九歲,以能力強、有氣魄、幹勁足而著稱,三十一歲任鎮長時碰到鄉鎮企業迅猛發展的熱潮,他卓有遠見地利用審批手續嚴厲控製企業數量,在其它鄉鎮起碼上馬五六十家的情況下,他所在的鎮隻有不到十家,為此每逢到縣裏開會必定遭到縣領導批評、同僚嘲笑,然而他固執地頂住各方壓力,將調控進行到底。


    一年後,就在縣領導對費約不滿到極點,醞釀把他調到縣裏任個閑職時,當初草率上馬的鄉鎮企業陸續出問題了:產品質量不過關、重複上線市場飽和、內部機製不合理矛盾突出等等,緊接著大批鄉鎮企業破產,隨之而來是各種經濟糾紛、勞資糾紛、銀行貸款問題,鬧得縣領導們焦頭爛額。


    這時才知道費約當初的決定多麽英明,他掌控下的幾家鄉鎮企業由於市場定位準,規模適中,能靈活應對價格變化,成功地躲過了這輪鄉鎮企業倒閉潮。


    擔任縣長期間,他又碰到融資潮——時勢造英雄,有時挑戰就是機遇。當時做資金的公司如雨後春筍,信托投資公司、財務公司、擔保公司、金融服務社等等,操作手法基本類似,即通過民間集資——比銀行存款利率高兩至五倍。因為銀行仍采取計劃經濟模式下的貸款額度管理,額度用掉了,天王老子缺錢都沒辦法。企業麵臨錢荒隻好以高息借入,這就是融資潮背後的根本原因。


    費約並不懂金融,但他覺得融資本身的邏輯雖沒問題,卻是建立在足夠的信用體係和良性循環基礎上,一旦鏈條上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如企業突然破產,按清算製度規定,此類高息借貸資金的償還序位要排在銀行貸款、職工工資福利、養老保險、股金等之後,債權等於懸空。資金鏈斷裂後,隨之而來是眾多儲戶上訪、鬧事,從而帶來融資公司倒閉潮。


    為此費約同樣采取嚴控措施,全縣隻批準了一家鄉鎮的金融服務社,還有一家由財政局監管的信托投資公司,並限製其融資規模為一千萬,資金投向需要財政局相關部門審核後發放。眾多老板找縣委書記告狀,可費約硬是強勢回絕,甚至在縣常委會上公開表示,隻要我費約在江業縣一天,融資公司就不可能超過兩家!


    資金鏈問題說來就來,隨著部分企業失信,以及個別剛開始就別有用心的融資公司老板卷款潛逃,各地爆發擠兌風波,群體性事件頻繁發生,重壓之下雙江省不得不多次召開會議,一方麵財政出資保證兌付,另一方麵由當地信用社兼並收購融資公司,穩定民心。費約又一次受到省市兩級嘉獎,當年獲得五一勞動獎章,次年被破格提拔為縣委書記。


    按說這樣英明有遠見的領導應該很好合作,然而費約的問題是擅長越俎代庖。當常務副縣長時幹縣長的活,當縣長時幹書記的活,當書記後又包下縣長的活,總之和他一起工作隻能當配角,一切聽從他發號施令。


    費約擔任縣委書記第一年,便將原本屬於縣長的職權全部收攏到常委會,正府方麵大事小事都必須經常委會通過,而常委會就是他說了算。短短**個月縣長跟他吵了不下三十回,年底便主動打報告調離江業。第二任縣長同樣是強脾氣,兩人始終尿不到一個壺裏,到後來關係惡化到縣正府搬出縣府大院,另找地方單獨辦公,每次開常委會對其他常委來說就是煎熬,兩人從頭吵到尾,什麽事都協調不成。梧湘市委一見這樣下去怎麽開展工作?為維護一把手權威,把上任才六個月的縣長又調走了。第三任縣長年紀比較大,基本上任期滿就退休,所以對於權力、官鬥這些看得比較開,很多事情睜隻眼閉隻眼,有時被費約欺負到頭上也隻淡淡一笑,因而才能相安無事混了兩年多。


    許玉賢知道方晟也是強勢而有主見的主兒,從三灘鎮到縣正府一路上挑落掉不少幹部,萬一跟費約鬥起來肯定是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方晟索**底道:“目前隻有大宇、清亭和江業有空缺,想去大宇的人太多了,聽說招呼都打到省裏,我呢反而不想在吳鬱明鼻子底下工作;清亭也不行,一是我跟樊紅雨在黃海就不對付,二是清亭的書記與邱家有些瓜葛,去了就是活靶子,所以江業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好像有道理……”許玉賢思索片刻道,“回頭我跟鬱明溝通一下,按說沒多大問題……不過我再次提醒你,別跟費約正麵衝突,人家畢竟是一把手,有矛盾板子肯定打到你身上,而且他是省裏掛了號的優秀基層幹部……”


    “我也是啊。”方晟提醒道。


    許玉賢無奈搖頭:“你是非官方認可,費約可經過省委組織部公示的,不是一個等級,還有因為於家的關係,鬱明對你並不感冒,這一點想必你是清楚的。”


    “所以我才不敢去大宇,否則當區長既安全又便於開展工作,”方晟無奈地說,然後試探道,“如果去江業,能不能帶個幫手?”


    “帶幫手過去打群架?輕裝簡行,不帶秘書和司機,”許玉賢擺擺手道,“上麵對幹部調動有規定,不準拖泥帶水,不過組織上會考慮……”


    這時電話響了,許玉賢示意談話到此為止,方晟遂知趣地起身,走到門口才想起對白翎的許諾,又反身折回。許玉賢很驚訝地瞅了他一眼,做個手勢讓他等會兒。


    打完電話,許玉賢問:“還有事?”


    “是這樣……”方晟驟然緊張起來,期期艾艾好半天才鼓足勇氣道,“省廳十處掌握了一些關於你的行蹤……”


    說到這裏許玉賢臉色大變,雙手撐著桌沿急切地問:“具體什麽情況?”


    “……與容上校有關……白翎已經知道了……”方晟覺得每說一個字都很艱難,斷斷續續道,“她……已把前期……檔案銷毀了……今後……”


    許玉賢趕緊點頭,仿佛承認錯誤似的說:“我知道我知道,不會再有今後了!”


    “我……走了……”


    方晟一刻都不願再呆下去,匆忙離開辦公室。


    回到黃海,又過了兩天,曾衛華親自來到方晟辦公室,一臉親切的笑容,象長者似的詢問小貝的情況,關心在哪兒上幼兒園、小學等等,等氣氛融洽起來才轉入正題,歎道:


    “鐵涯走了之後正府這邊一攤事都壓到你頭上,確實很辛苦,上周我還向市委反映,應該把‘代’字去掉,你猜他們說什麽?”


    方晟知道攤牌的時候到了,不露聲色道:“經驗不足,仍須鍛煉?”


    “那倒不是,方縣長是從大學生村官一步步上來的,基層工作經驗豐富,”曾衛華道,“他們說近年來省裏加強幹部交流和人才流動,避免基層領導長期在一個地方工作,特別是本地幹部……”


    方晟故作不服氣:“我是地道的省城人,可不是黃海本地幹部。”


    “唉,我也這麽說,可人家不承認啊,所以說方縣長要做好一定的思想準備,當然,為了保持黃海安定團結的局麵,以及正府那邊的工作交接,可能還得麻煩你暫時頂一陣子……”


    說到這裏方晟心裏明白,梧湘高層大概已形成妥協方案:即先補齊邱海波、樊紅雨離開後騰出的兩個常委位置,過段時間再將方晟調離黃海。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江業縣那邊要先騰出位置,同時給原縣長滿意的去處。


    “是啊,幹部隊伍要穩定。”方晟給他送了個台階。


    曾衛華順勢接道:“提到幹部隊伍,我打算過兩天作點微調,既是肯定過去的成績,又優化幹部結構迎接新班子的到來。你看如何?”


    方晟早猜到曾衛華會在自己臨走前送份大禮,一來自己離開黃海有很大原因是曾衛華背後運作的結果,當然也有其它因素;二來自己外派肯定官升一級,沒準將來與曾衛華平起平坐甚至超出,本著少得罪人的心理,在最重要的人事問題上作出補償,好讓自己心裏舒服些。


    “我完全讚成,”方晟笑道,“後天……後天吧,我到你辦公室交換一下想法。”


    於鐵涯灰溜溜回京都後,付連天恍若再度遭受打擊,鄭衝也乖乖夾起尾巴做人,常委會基本是曾衛華和方晟協商之後拿主導意見,無人再敢反對。房朝陽、莊彬、齊誌建、新晉升常委朱正陽本來就是方晟陣營的,侯宮升和戴部長通過兩年來目睹空降部隊與方晟交鋒情況,終於識得厲害,隻想按部就班平穩在常委位置上退二線。


    對於這種局麵,曾衛華胸有成竹,別看眼下方晟陣營占據常委會絕大多數,隻要方晟調離黃海,樹倒猢猻散,聯盟會迅速瓦解,到時將重新組成新的派別,因為失去核心後大家利益趨勢不同了。


    這就是曾衛華千方百計要趕走方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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