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子弟出身不凡,文化底蘊和接受的教育也非普通人可比,由此養成獨特的性格和價值觀,都很正常,但一個人的工作能力、處理事務的水平,可以通過日常接觸看得一清二楚,”方晟道,“身為縣長駕馭不了副縣長,反而需要家族出手相助,從這一刻起,已預示於鐵涯的失敗。”


    趙母挺直腰輕聲道:“感謝你告訴我肺腑之言,我也透露一點秘密,那就是這期間於家對你開價十分憤怒,說什麽的都有,唯獨老爺子流露欣賞的意思,說你們罵人家是堂吉訶德,是螳螂擋車,可你們有沒有辦法製伏他?沒有就別躲在家裏發狠,象鐵涯那樣空降到黃海跟他別別苗頭!”


    方晟笑道:“老爺子可是槍林彈雨裏打出來的,知道官場生態在縣區層麵廝殺得最為慘烈。”


    “無論如何,這次於家拿出足夠的誠意,為了堯堯今後幸福,為了你仕途順利,希望婚禮後你和鐵涯之間……”她刹住口,試圖醞釀一個能讓方晟接受的詞語。


    方晟卻輕飄飄轉開話題:“考慮到行程方便和縮小影響,我打算將婚宴地點放到省城,具體日程安排過幾天發給阿姨,有意見可以提前溝通,但婚禮前三天必須敲定下來,不能再改,阿姨認為呢?”


    趙母好不容易與他達成共識,豈敢節外生枝?至於婚禮日程安排自有於家的人仔細斟酌,自己又說不上話,遂笑道:


    “沒問題,以後保持聯係……堯堯還在房間裏?”


    方晟知她到底舐犢情深,想著與女兒重歸於好。遂開了書房門,悄聲告訴趙堯堯於家同意派人參加婚禮,公開承認母女身份的事。趙堯堯真是女孩子裏麵的極品,沒有喜極而涕,也沒有放聲歡呼,凝神想了想,道:


    “你答應了什麽條件?太吃虧的話寧可不辦,隻是個形式而已,不必認真。”


    方晟被逗笑了:“我是吃虧的人嗎?別多想,出去叫聲‘媽’,聲音甜一點,她等很久了。”


    趙堯堯垂下眼瞼好一會兒,才淡淡說:“知道了。”


    出了書房,她低頭聲音象蚊子叫似的,叫道:“媽——”


    “哎!”


    這一刻趙母露出慈母本色,起身到女兒身邊,緊緊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眼圈不禁紅了,道:“堯堯,媽……對不起你……”


    趙堯堯似不太習慣這種母女間的親熱——大家族好像都這樣,白翎與容上校之間也沒有尋常人家的粘乎勁,告別時甚至還握手,讓方晟也是醉了。她輕輕掙脫趙母的手,緊挨著方晟坐下。


    接下來也沒什麽好說,隨便聊了幾句趙母便起身告辭。


    等到周末,方晟和趙堯堯到省城父母那邊正式商談婚禮事宜。之前方晟已個別與方池宗通過電話,透露趙堯堯與於家的關係,當得知她父親居然是電視裏經常露麵的那位“黨和國家領導人”之一,簡直驚得說不出話來。因此方晟警告說不準泄露風聲,不準打聽於家參加婚宴人員的身份……一係列不準,方池宗都毫無怨言地接受。


    統計婚宴嘉賓人數,方池宗的戰友大概三桌,方家和肖家親戚朋友以及鄰居五桌,方晟隻打算邀請縣領導班子、正府辦中層幹部、三灘鎮和景區管委會主要領導等約六桌,以及於家一桌,總共十五桌左右規模,已是一再壓縮,不能再精簡了。


    至於婚宴地點,方晟決定放在省城最好的東方金城酒店——婚禮規模低調,但檔次不能低調,現在方晟最不缺的就是錢,一定要營造出浪漫純美、盛大豪華的氛圍。


    出乎意料的是東方金城牛氣衝天,婚宴不接受非vip會員預訂,無奈隻得找愛妮婭。她很驚訝方晟居然這麽短時間就搞定於鐵涯,逼於家簽城下之盟。方晟說所謂新生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來不僅富不過三代,貴也同樣如此。愛妮婭說若非這樣,你豈能輕易得手?


    不到五分鍾她便回話,幫他預訂東方金城最豪華氣派的主廳——東方廳,平時可容納三十桌,愛妮婭讓酒店擺十八桌,一方麵留有餘地,根據經驗當領導的辦事通常會冒出不請自來的客人;另一方麵場地寬敞,便於各項儀式和活動。具體日期訂在下月十八號,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周六兩人在擁有的房產中選了套別墅作為在省城的新房,因為是精裝修拎包入住,隻須添置家電、部分家俱以及生活用品即可。方晟有事先回黃海,讓趙堯堯留下采辦、布置,同時負責聯絡婚紗攝影、婚慶公司等等瑣碎事務。


    回黃海途中,白翎正好打電話閑聊,方晟想起她說過如果舉行婚禮必須提前一個月告知,而且以白家在省城的勢力,不可能隱瞞,遂如實相告。白翎在電話裏逗著小寶笑聲不斷,聽到這個消息沉默好一會兒,問:


    “於家確定出席?哪些人?”


    “隻知道人數是六位,男女各半,跟趙家四位親戚湊一桌,具體身份不清楚。”


    白翎又好長時間沉默,方晟誤以為斷線了,才聽她說:


    “有省領導出席?”


    “出於禮節會邀請何省長、薑主任,估計不會來。”


    “幫我媽留一桌,她帶幾位軍官幫你撐撐場子。”


    “啊!”


    他和趙堯堯結婚,請容上校出席?這,這不是當眾挑釁,打白家的臉麽?或者白翎要慫恿容上校在婚宴上鬧事?


    方晟趕緊說:


    “不太好吧,我說不出口,她……也不可能答應……”


    “沒關係,我事先跟她溝通好,保證不會砸你的場子!”白翎不容置疑道,“說好了一桌,不準遺漏!”說完便掛了電話。


    方晟從省城一直琢磨到黃海,始終猜不透白翎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回到辦公室,他拿起鉛筆草擬名單。


    中國人請客是件大事。該請的一個不能少,不該請的多半個都不行,麻煩的是你認為不該請而對方認為應該請,這個梁子就算結下了,性質比當麵罵他還嚴重。更麻煩的是你認為應該請可大家都認為不該請,那個人的出現會讓所有人都不自在,破壞整體氛圍和諧。


    請上級領導有講究,懸殊太大的別高攀,一則人家肯定不會出席,請也白請,二則即使礙於情麵出席,沒有對等的嘉賓作陪,場麵更尷尬。領導座次安排也非常重要,誰坐首席,誰位於下首,誰可以自由調配,這些都有鐵一般的規矩,萬萬忽視不得。


    同級之間要注意親疏遠近的搭配,不能給領導造成拉幫結派的印象,更不能刻意炫耀自己的交際能力。如有位局長替兒子辦婚宴,幾乎所有鄉鎮書記和鎮長都參加,縣領導們既反感其張揚,又生出惕意,覺得此人野心不小,不久便將這位局長調到文明辦掛起來。


    邀請下級也有學問,直接負責的部門不能一網打盡,人家會誤解你想收紅包;曾經工作過地方,老領導和曾經手把手指導過自己的老同誌務必要到場,否則就是忘本;一般工作人員當中冷不丁邀請兩三位,就是釋放意味深長的信號。


    整整一個下午,方晟都在反複研究名單,增了刪,刪了增,難度比修改正府工作報告還大,直到晚上初稿才基本形成。


    上級領導:何省長、薑主任、許玉賢、韓子學、杭真、愛妮婭、肖蕭捷;


    縣四套班子:十二位常委、幾名副縣長、在人大政協任職的凡鎮宇、方貴宏等人;


    同事、下屬:正府辦正副主任和各科室負責人、景區管委會副主任和中層幹部、三灘鎮主要領導,以及曾在那裏工作過的丁平、耿石濤等老領導。


    此外還有在省城工作的大學校友,如於舒友等人。


    算來算去,把幾乎肯定不可能出席的剔掉還有七桌,比原計劃多出一桌。方晟特意打電話給楚中林表示歉意,因為規模問題沒邀請組織部、宣傳部和紀委的常務副職,那樣一來涉及麵更廣,作為嫡係的楚中林也不便出席,否則容易造來閑話。楚中林笑著表示理解,說過段時間兄弟幾個私底下熱鬧一下。


    細細梳理兩三遍,確定沒有重大疏漏,這才讓辦公室打印喜帖,景區管委會讓程庚明、三灘鎮請朱正陽代為分發,縣四套班子則由方晟親自一一送達,至於上級領導情況比較複雜,梧湘那邊他專程跑了一趟,許玉賢、韓子學和杭真都在縣裏調研,電話邀請後由秘書代收,童彪倒是在學校,一臉意興闌跚,言語間流露未必參加的意思,方晟倒也無所謂,請客就是禮節,不一定非逼著人家出席。至於省城衙門可不是說進就進,須得愛妮婭從中周旋和安排。


    接下來還有個難題:如何找到容上校,把喜帖交到她手裏?


    想到容上校威嚴而氣度非凡的樣子,他埋怨白翎怎麽出這種難題,到底怎麽開口,邀請小寶外婆參加小寶爸的婚禮,新娘卻不是小寶媽!


    殊不知此時遠在省城的趙堯堯也遇到天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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