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謂的鎮壓並不是單純的鎮壓,更是一種消耗。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化骨在與道門中人生魂的對抗中,修為會逐漸降低。


    伏屍,遊屍,飛僵……


    直至變成一具普通屍體。


    這時就可以將其挖出來處理掉了。


    比如焚化,比如重新安葬。


    而判斷它們修為的降低,通過地表的變化就能看出。


    此地寒露不再,出生如茵綠草時,便意味著功德圓滿。


    作為生人鎮的鎮眼,不僅要懂道術,還要有著極高的修為,不然非但鎮不住不化骨,反而會成為它的養料。


    這也就是為何朱老頭的師父說犧牲他自己,救活整村人的緣由。


    同時,回填土中混入鐵砂,是為了更好的破除煞氣。


    “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師父被人活埋了?”


    都說師徒如父子,我不相信朱老頭是個冷血的人。


    果然,他聽到我這話,當即反駁起來:“你小子說的是人話嗎?我不是牲口!”


    他這罵聲勾起了我的回憶。


    師徒情深,想當年牛瘋子獨闖地府,七星續命燈滅時,我不是也哭得死去活來嗎?


    “那你怎麽做的?”我沉重地問了一句。


    “師父是個大活人,怎麽能就這麽活埋了呢?我撲進棺材中拉師父,我寧願我們都被不化骨吃掉,也不原師父一人獨死……”


    “拖拽的過程中,我聽見師父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隨即,我隻覺後脖頸子一疼,師父將我打暈了過去。”


    “待我再醒來時,師父已經被埋於地下了。”


    “師父以他的死換來了整個村子的太平,可以說是全村人的再生父母。村子裏上至九十歲的老人,下至在娘懷裏吃奶的孩子,全都披麻戴孝的跪在師父的埋身處,如孝子賢孫般磕頭,痛哭……然而,無論如何,我師傅都回不來了。”


    朱老頭一陣唏噓,結束了他的講述。


    忽然,我意識到了一點。


    不化骨想要化成普通屍體……


    寒露不再……綠草如茵……


    可現在呢?


    我現在挖開了,會不會捅了婁子?


    把钁頭往地上一拋,我不打算繼續挖了。


    這事得從長計議,我還是勸說朱老頭老老實實回去紮紙人吧。


    就在我往坑外趴,又回頭看了一眼的瞬間,我驚異的發現,钁頭不見了!


    是的,在聽朱老頭講故事的空當,我已經將他師父的棺材挖出來了,又因為年歲久了的原因,钁頭一插,棺材便破了一個大窟窿。


    還真壞了醋了!


    不過,朱老頭倒是挺興奮,看到他師父的棺材被我砸出了個大窟窿,一個閃身,輕飄飄地飄進了坑裏。


    我趕緊跟他商議:“朱前輩,現在埋上還來得及。”


    朱老頭蠻橫道:“挖都挖出來了,還埋個屁!我師父都在這鬼地方待了四十多年了,是時候給他遷到一個風水寶地了。”


    我擦!


    這朱老頭不地道啊。


    敢情他這是擤鼻涕順帶捋胡子,一舉兩得,不但挖寶,還要順便給他師父遷墳。


    那兩具不化骨再出來傷人怎麽辦?


    朱老頭見我猶豫不決,安撫我道:“法器在手,天下我有,你怕個球?大不了再給它鎮壓回去。開棺吧。”


    你以為鎮壓僵屍跟母雞下蛋一樣簡單?


    不過轉念一想,他的話也貌似有點道理。


    四十年前,這法器都能鎮壓住兩具不化骨,現在更應該不在話下。


    這麽一想,我高興了。


    不化骨那麽厲害,都能被這法器鎮住,那小娃娃是不是也可以?


    得了,繼續挖。


    我重新拾起钁頭,把棺材兩側和棺蓋上的土清理幹淨,一用力,將棺材掀開了。


    棺蓋一開,一個頭發和指甲老長,身穿一件灰色破衣裳的幹瘦老者顯露出來。


    他盤坐於棺材之中,雙手抱合,雙眼緊閉,神情自然,仿佛睡著了一般。


    見此情形,我心中一驚,往後退了一步。


    屍身不腐,頭發指甲繼續生長,這些都是屍變的征兆。


    這朱老頭的師父畢竟是埋在養屍地中,不會已經發生屍變了吧?


    我往後疾退,朱老頭卻一步跨了上去,猛地跪在棺材前,大聲喊道:“師父!”


    喊完,竟然跟個小孩子似的,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唉……”


    朱老頭正哭得起勁,我忽然聽到了一聲幽幽的歎息聲。


    格外刺耳。


    這絕逼不是朱老頭的聲音。


    “誰?”


    我回頭四顧,身後空無一人,也無一鬼。


    自棺材蓋打開的刹那,我的神經就繃得緊緊的,隨時做好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


    我這突兀的喊聲打斷了朱老頭的哭腔,他回頭看著我:“你小子咋咋呼呼的幹什麽?”


    看著他的委屈樣,我沒吱聲,側耳傾聽。


    片刻後,那歎息聲又響了起來。


    悠長的歎息聲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徒弟啊……你怎麽……怎麽也死了呢?”


    聲音很虛弱,斷斷續續,跟氣不夠使的似得。


    朱老頭聽了這話直接都跳起來了,瞪著眼激動的撲進棺材裏,搖晃著他師父的身體大叫著:“師父,是你嗎?師父……”


    “別……別晃,再晃……再晃,為師的魂就……散了。”


    有氣無力的聲音自朱老頭師父的身體內飄出,真的像隨時都會斷氣一樣。


    “哦,哦,不晃……師父,你……你怎麽還會說話呢?你還活著……”


    朱老頭撒開手,語無倫次。


    我滿頭黑線。


    這貨見到師父激動得昏了頭了,在棺材裏埋了四十多年的人怎麽可能還活著。


    我猜測,他師父充其量隻不過是一道魂魄罷了。


    果然,朱老頭的師父又說道:“施展生人鎮法,魂魄不能離開此地,不能投胎,隻能留在身體裏一直鎮守,直至消失殆盡。為師現在隻不過是一縷極為虛弱的魂魄罷了。”


    朱老頭的師父解釋完,看了看我,又問朱老頭:“你身旁的那個小夥子是誰?莫不是我的徒孫?”


    他的身體是僵的,聲音自他身體的內部傳出,我隻能看到一道殘影,但聽的出,他說徒孫二字的時候,虛弱的聲音帶著顫抖。


    朱老頭一怔,隨即點頭應道:“對啊,對啊,這是我收的徒弟,名叫陳長生。”


    說完,他一個勁兒的衝我使眼色:“長生,還不拜見師爺爺?”


    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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