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寺,大雄寶殿。


    八名金丹修士和一百零七名築基鬼修逐一給開派祖師的泥金塑像上香。


    悲憤鬱結的氣氛,充塞著整個佛殿。


    除了九名無法趕回山門的築基修士,整個蘭若寺的高階修真者都已經到齊。


    地上雖然擺滿了蒲團,但沒有一個鬼修落得下屁股,所有的眼睛都看住了自家掌門鳩摩婆。


    “本門已經危在旦夕,諸位!”鳩摩婆咬牙切齒,每說一個字就像用菜刀在砧板上剁一下:“棒槌山莊雖然承諾會幫我們渡過難關,但我們自己不能心裏沒數,現在本門沒了元嬰長老鎮壓氣運,摩訶無量宮和魔笳山這兩個惡鄰,絕不會放著嘴邊的肥肉不咬一口。”


    蘭若寺的鬼修們都露出了憤怒之色,但憤怒之外,更多的還是無力回天的絕望。


    “掌門,魔笳山跟我們關係一向不錯,要不我們幹脆投向子孫廟,做他們家的附庸門派。”大司羿開口提了個建議,“雖說免不了要被敲骨吸髓一番,但好歹能保住本門的香火傳承。”


    “這個念頭,我們幾個金丹當然也想過。”有個渾身裹著黑煙的牛頭人苦笑著晃了晃腦袋,兩隻纏滿古舊繃帶的牛角很喪氣的垂了下來,就像兩條特大號的辮子:“但是大司羿你想過沒有,我們前腳敢這麽幹,摩訶無量宮後腳就敢打上門來!”


    “打就打唄!”大司羿惡狠狠的說道:“我們隻要投靠了魔笳山,他們總歸不能坐視不理吧?我們兩家合兵一處,超大未必是對手!”


    “我們是死靈,魔笳山是生靈!”牛頭金丹一聲長歎,看著大司羿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傻白甜:“魔笳山的救兵,一定會等我們跟摩訶無量宮拚命拚個你死我活再出來摘桃子。對他們而言,死一個超大修士除外賊,死一個蘭若寺鬼修何嚐不是滅內鬼?作為修真豪門,我們太弱了,但是作為附庸門派,我們又太強了。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你還想不明白嗎?”


    “比一個壞決定更壞的是不做決定!”大司羿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誰讓他是魔笳山的黑山三世呢,所以他必須竭力攛掇金丹大佬們投靠魔笳山:“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幹,誰知道摩訶無量宮和魔笳山什麽時候對我們下手?對付一頭惡狼,總好過同時對付兩頭吧?現在的形勢危如累卵,我們必須在這兩家裏麵選一個靠過去,越快越好!”


    “是啊是啊”被他一挑唆,好些個築基修士也開口附和道:“魔笳山可是跟本門暗中結過盟的,投奔他們總比投奔摩訶無量宮更靠譜一些。”


    “我們要不賣身給棒槌山莊吧,給人當狗,何不挑個最強的主子!”也有一些築基鬼修提出了不同意見:“隻要能成為他們家的附庸門派,魔笳山和摩訶無量宮想動我們,打狗也得先看看主人麵!”


    “別做夢了!”這個餿主意立即引起了另外一部分築基修士的反對:“棒槌山莊哪會親自下場,蹚這趟渾水?”


    “我們蘭若寺的地盤兒隻靠著摩訶無量宮和魔笳山,姑且不說棒槌山莊願不願意收納我們為附庸門派,就算那幫人參娃娃願意,他們能夠照拂周全嗎?”大司羿的反駁最為有理有據:“我知道你們的如意算盤,心想投靠了棒槌山莊,天高皇帝遠,可以最大程度保證本門的獨立性。但是你們想過沒有,正因為棒槌山莊鞭長莫及,摩訶無量宮和魔笳山完全可以變鯨吞為蠶食,屆時我們遲早還是完蛋,而且是非常徹底的完蛋!想要保住本門的一脈香火,我們就隻能在摩訶無量宮和魔笳山兩個鄰居之中挑一個靠過去,沒有第三選擇!”


    築基修士們都被他的說辭打動了,一陣交頭接耳之後,很快達成了共識,現在蘭若寺不要說第三選擇,連第二選擇都沒有。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跟魔笳山走的比較近,蘭若寺跟摩訶無量宮的關係並不好,投靠超大肯定會被那幫小心眼的禿驢逼著當炮灰,交投名狀。


    想來想去,也隻有賣身給魔笳山了。


    兩害相較,則取其輕。這或許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但它肯定是最不壞的一個選擇。


    大司羿看到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總算起了效果,難以抑製興奮之情,暗暗捏了一把拳頭。


    高興勁兒一閃而沒,哀傷和惆悵從他的心裏無法遏製的翻湧而出。


    雖然他是黑山老妖身外化身的身外化身,思想全部來自明月奴的翻版,但自打誕生於世起,大司羿就是一個獨立的智慧生命了。


    截然不同的生活經曆,讓他在原有的思想基礎上一直不斷的養成自己的三觀。


    況且他的真身原形又是死靈生物,在蘭若寺潛伏的二百年時間裏又一直深受栽培,要說對這個鬼修門派一點感情都沒有那是假的。


    蘭若寺莫名其妙落到今天的下場,大司羿其實也很痛心。


    理智讓他盡力為魔笳山爭取利益,但感情卻讓他十分煎熬。


    這種複雜的情愫,讓臥底成功的興奮瞬間變得索然無味。


    所有的築基鬼修們都靜靜等待金丹大佬們的決定,大司羿說的很對,三軍之災起於狐疑,必須早點做出決定了!


    掌門鳩摩婆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整個身子矮了半截,精氣神一瞬間蒼老枯萎下去。


    “妾如絲蘿,願托喬木!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們蘭若寺的門人弟子,遇上門派傾覆的危機,居然第一個念頭就是投靠別的門派。”鳩摩婆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如夜梟般淒苦難言:“你們的修士氣概呢?你們的如鐵道心呢?你們借假修真,逆天而行,難道求的就是為了給別的門派當牛做馬,伏低做小嗎?”


    包括大司羿在內,所有的築基修士隻覺得體無完膚,羞慚欲死。


    “算了,不怪你們覺得大廈將傾,門派現在的確一副末日氣象。也不怪你們覺得日暮窮途,我們這些金丹修士確實也找不到再造金甌的出路。”鳩摩婆麵無表情,繼續說道:“所謂樹倒猢猻散,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我不怪你們。有誰想走的,現在就趕緊離開蘭若寺吧,我讓寶庫發放十萬靈砂當遣散費。大家同門一場,也算好聚好散。”


    “掌門何必拿話激我們?”築基修士們群情憤激:“我們身上也是有骨頭的,絕不做臨陣脫逃的鼠輩!”


    “可是”大司羿硬著頭皮問道:“掌門,我們如果誰也不靠,如何抵禦兩大修真豪門的覬覦?”


    “靠我們自己!”一個渾身裹著白煙的馬麵金丹冷冷說道:“如果蘭若寺注定要覆亡,豈能沒有修士的鮮血祭奠?”


    “沒有了門派,再優秀的修士也隻是修真界的難民。”鳩摩婆的目光如同席卷海洋的風暴,逐一掃過築基修士們,他從一張張臉上看到了壯烈,看到了豪邁,當然也有恐懼,樹妖姥姥的眼神漸漸緩和下來:“我希望你們能記住,雖然我們蘭若寺沒有了元嬰,但我們剩下的修士,也絕不是輕易可侮的魚腩,不管誰來侵犯我們,我們都有提斧一戰的勇氣!勿多言,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唯死而已!”築基修士們的驕傲和熱血瞬間被點燃了,全都攘臂狂吼起來。


    “掌門,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既然決定要打,我們不如下先手為強!”大司羿裝出積極分子的樣子,其實他是想套出鳩摩婆的作戰計劃,給魔笳山高層提供決策依據。


    “你放心,我們幾個金丹已經商量好了,這次包管會給小佛洲的修真豪門留下一個無比深刻的教訓”鳩摩婆獰笑著,不過還沒等他說清楚到底設計了一個什麽驚天計劃,一個煉氣十重的白骨精跌跌撞撞的從門外衝進了大雄寶殿。


    “掌門!大事不好了!”這個煉氣弟子緊張到眼眶中的魂火都像風中之燭一樣飄忽閃爍,“棒槌山莊剛剛派來一個金丹修士,二話不說把咱們的寶庫貼了封條,然後坐在門口不走了,還指名道姓要您去見他!”


    所有的築基修士無不勃然色變,這個當口,棒槌山莊派個金丹修士過來封鎖蘭若寺的寶庫,怎麽看都不像是釋放善意的舉動。


    鳩摩婆和七位金丹修士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有一個火冒三丈的,反而不約而同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冷笑。


    大司羿一陣頭大,形勢跟他設想的完全不一樣了。


    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形如臥牛的山脈,茂密的竹海如同一塊碧綠無邊的大寶石,將整個視野填滿。


    常凱申和武媚妢兩人駕馭飛針,在竹海上空蹁躚巡視了一圈,刹住了身形。


    “你覺得如何?”常凱申問大蜜蜜:“一路走來,就這兒的靈氣峰值最低。”


    宗門抓捕野獸的任務,難倒不難,但是很煩。


    野外靈氣越是充沛的地域,妖獸也越豐富多樣,它們會從生態位上擠壓野獸的生存空間。


    想要找到力氣大,還會飛的猛獸,就隻能往靈氣峰值較低的地區去碰碰運氣。


    出了連城山脈之後,常凱申其實也碰到了好幾處靈氣峰值相對較低的沼澤、山嶺,奈何都被武媚妢一口給否決了。


    “這兒風景不錯,就這兒了。”這回大蜜蜜沒有再挑刺,按低飛針,撞開綿密的竹枝竹葉,徑自落到地麵。


    “風景不錯?”狀元郎暈死,咱們是來捕捉野獸的,又不是情侶出來約會,跟風景好壞有什麽關係。


    等他落地之後,武媚妢已經從地上起出了一個至少十來斤重的的黃泥拱,這會兒都已經是暮春氣候,沒想到深山之中還藏著這麽鮮嫩的竹筍。


    “我厲不厲害?”武媚妢拿著竹筍跟他獻寶,陽光穿過竹葉灑落在她那張充滿網紅氣息的錐子臉上,如花般的笑靨中盛滿了幼稚單純的得意。


    “太厲害了!”常凱申驚歎不已:“這是金雷竹還是天音紫竹的靈筍?吃下去能補充多少轉真元?”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竹筍。”大蜜蜜知道對方是在說風涼話,但她並不生氣,狀元郎哪怕是假裝出來的驚訝,讓她心裏也甜絲絲的跟吃了蜜一樣:“我在凡間時最喜歡吃竹筍了,正好帶回去當夜宵。”


    “被你說的一嘴口水,得,我也找幾個帶回去,讓法林妃給我弄個暖鍋解解饞。”


    “說到法林妃,你不覺得她今早做的鴨湯泡飯有點邪門嗎?”武媚妢把黃泥拱收入碧璽納戒,這玩意是蜜野悉今天檢查完功課之後賞給她的,比威飯王上人賜給小光頭的那隻納戒儲量大了百倍不止:“我們佛修製作藥膳時,用‘蜂采花’咒取外界的靈氣,一般不會超過食材本身蘊含的靈氣,能做到五五開就算技巧非凡。即便八師祖惠比香,他當年在東海佛門結集大會上技驚四座,賴以揚名的‘三淨肉’,也不過是憑借出神入化的‘蜂采花’技術,攫取了三倍於食材的靈氣。我雖然沒有親口嚐一嚐法林妃做的鴨湯泡飯,但光看法圖麥噴出來的那一口飯,靈氣充裕的也有點太過頭了吧?”


    “我們法字輩黑牌就是這麽厲害,怎麽了?”常凱申當然知道閆鳳嬌做的鴨湯泡飯有點邪門,清腸稻和桂花靈鴨他都吃過,一碗飯加一隻鴨腿,這兩種食材滿打滿算也就補元二十轉吧,但那碗鴨湯泡飯的補元效果至少二百轉。


    如果不是武媚妢告訴他,八師祖製作藥膳時,‘蜂采花’的靈氣也隻能三倍於食材的靈氣,他還真沒聯想太多。


    照此說來,閆鳳嬌如果在烹製鴨湯泡飯時使用了‘蜂采花’技巧,豈不是從外界攫取十倍於食材本身的靈氣?


    難怪那碗鴨湯泡飯入口就跟生嚼黃連一樣苦澀不堪,原來是因為裏麵蘊含的靈氣大藥太過濃鬱了。


    不過法字輩黑牌裏麵妖人輩出,再出一個閆鳳嬌又有什麽好意外的?


    小閆探花本來就是修二代,家學淵源加上自身天賦,能人所不能也是情理中事。


    天地良心,常凱申真是這麽想的,但他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反問,卻差點沒把武媚妢給堵的一口氣沒能上得來。


    “行行行,你們法字輩黑牌是天之驕子,我們白牌全是酒囊飯袋!”大蜜蜜覺得自己要不把這口氣掙回來,回去啃竹筍都能啃出一嘴苦味:“可你都這麽厲害了,不還是乖乖幫我們白牌跑腿抓野獸?”


    “你說這個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門派讓我給你們白牌抓捕野獸,到底幹嘛用的?”


    “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常凱申有兜底的硬貨,早就勝券在握,當即跟武媚妢約定以兩個時辰為限,還是回到這裏碰頭,倒要看看誰抓捕到野獸更厲害。


    兩人擊掌起誓之後,各自選擇一個方向,兵分兩路向竹海深處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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