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雪咬了咬嘴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莫問川壓低了聲音:“你應該還記得我吧?我們在校長室見過的。”


    李心雪僵硬地點了點頭。


    “別緊張。”莫問川笑了笑,“其實你應該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吧?為什麽會緊張呢?不應該是如釋重負嗎?”


    如釋重負?


    李心雪在心中默念這個詞,眼神閃爍。


    莫問川自顧自地說道:“你的作案手法並不高明,雖然表麵上很不可思議,但是細看下去依然是漏洞百出……比如你自己的性格,比如你的行李箱。”


    “整個案子中,唯一的難點就是監控中所拍攝到的‘林靜雅’,這很容易讓人先入為主,使警方被誤導。”


    “你很聰明,原本用於記錄證據的監控設備,你反向利用,使其成為證明你清白的證據。”


    “我這個時候來找你呢,也隻是想問問你,作案動機是什麽?你的內心,究竟有些什麽想法?”


    莫問川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李心雪長呼一口氣,也慢慢從無措的狀態中恢複過來:“可是你既然來找我,不就說明你已經知道了我殺她的原因嗎?”


    “你有解釋與辯解的權利。”莫問川聳了聳肩。


    這話讓李心雪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沉默良久,她才緩緩道出了真相。


    無論一個國家有多麽文明,無論一個社會有多麽包容,偏見永遠都不可能消失。


    李心雪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從小到大都在鄉裏鎮上上學,直到中考失利,未能考上普高,家裏人才決定將她送到建職。


    初次進城的李心雪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與身邊人的差距——穿著、口音、習慣……


    站在繁忙的城市街頭,一個個青春靚麗的女學生與她擦肩而過,偶爾投來的目光讓她感到無比難堪。


    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就是李心雪來到城市後的感覺。


    沒有人因為她的身份而瞧不起她,但是敏感的孩子總能察覺到他人目光中異樣的情緒。


    她的衣服都有認真洗過,很幹淨,還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並不比那些噴了香水的名牌衣服差。


    但是沒有人願意靠近她,沒有人願意和她做朋友,不知道為什麽,人們總是下意識地認為農村人不講衛生。


    偏見的種子一旦埋下,便會迅速生根發芽。


    城裏的重點學校會教文言文,會教外語,會教函數,會教建設美麗祖國。


    但沒有哪一所學校會告訴孩子,城裏人和農村人並不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們時常能在網絡中的“評論區”看到這樣一句話:


    “我不喜歡和農村人接觸,但是我不會去詆毀農村人,大家都不容易,沒有誰生來低人一等。”


    是的,這是一句很溫暖的話,但真實情況卻是大家想不到的殘忍。


    因為,幾乎所有的城裏人,都是這樣的一種想法。


    換句話說就是,幾乎沒有人願意和農村人接觸。


    偏見不會消失,隻有減小貧富差距,才能淡化人們心中的偏見。


    李心雪在繁華的金陵城,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她不敢和任何人說內心的想法,更不敢在網絡上發表相關的言論。


    身處網絡發達的華夏,李心雪很是清楚網民的作態。


    人們會說她固執己見,會說她不應該因為某一個人的偏見而上升到群體,比如某某某地方就沒有偏見,比如某某某也是生活在金陵城的農村人,也沒有受到過偏見。最終,問題的根源會回到李心雪的身上——肯定是她自己的問題,才會引發別人的偏見,她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人們會說她道德綁架,會質問她憑什麽要求別人必須跟她做朋友,別人想怎麽做關她什麽事,會舉種種例子來將李心雪懟到無話可說。盡管這是網民們偷換概念,盡管這並不是李心雪所想表達的意思。


    “後來我在網上看到一句話,”李心雪回憶道,“說是‘改變不了環境,那就改變自己’,當時我真的覺得茅塞頓開,就好像有一道光從我頭頂的陰霾中照了進來。但是後來我才發現,這原來根本就是個笑話。”


    在城裏待的時間越來越久,李心雪也努力試著讓自己融入其中。


    她首先做的,就是融入自己寢室這個小圈子。


    寢室的四個女生當中,最會打扮,最有氣質的,就是林靜雅。


    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在一起嘰嘰喳喳聊天的時候,沒有人會注意到李心雪看著林靜雅穿的小裙子流露出的羨慕目光。


    後來,經過再三猶豫,她向家裏提出了這件事情。


    在城裏打工的父親,知道女兒的想法後,二話不說便給李心雪買了jk格裙。


    放月假回來的李心雪看到這些衣服,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


    她並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變好看,她想的是自己能不能融入到這個城市當中。


    襯衫與短裙,完美地將李心雪纖細的身材勾勒出來;原本土裏土氣的涼鞋,也換成了有著小熊圖案的lo鞋。


    她不知道該怎麽拍照才能拍得好看,於是上某音短視頻app看了一個博主的視頻,學著拍了幾張不露臉的對鏡自拍,發到了網上。


    這似乎是新生活的開始,但實際上卻是噩夢的開端。


    第二天來到寢室,她便聽到了林靜雅滿是厭惡的低語。


    “學人精。”雖然沒有當著李心雪的麵說,但是這三個字,林靜雅絲毫沒有收斂聲音。


    這還沒完,當李心雪打開某音app的時候,發現自己昨晚那幾張照片下麵的評論區,包括自己的私信,已經爆炸了。


    “都不知道@原創嗎?”


    “這個拍照動作原創不是你吧?人家同意你用這個動作了嗎?”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覺得這個作者模仿別人的照片很好看吧?”


    包括所謂的“原創作者”同樣也出麵對李心雪進行了指責,並且在自己的最新作品中好一番陰陽怪氣。


    越來越多的私信發了過來,李心雪再也看不下去那些詆毀辱罵的詞匯,將賬號注銷。


    沒有人知道李心雪是怎麽一聲不吭地忍下去的,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心靈在那一刻發生了怎樣的扭曲。


    有時候,毀掉一個人隻需要一句話,一句輕描淡寫、平平無奇的話。


    那一整天,李心雪和林靜雅都沒有任何交流。


    而在晚上的時候,李心雪看到了林靜雅連發了三條朋友圈。


    “那麽喜歡學,不如來交學費,隻要錢到位老娘給你24小時直播我的生活,”


    “拚命成為我的低配版,真有意思。”


    “模仿別人風格的你確實很美,但是要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別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就是一個克隆羊。”


    評論區內,是一片嘲笑與叫好。


    講到這裏,李心雪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看來還沒有完全從陰影中擺脫。


    她突然看著麵前的這個男孩,問道:“你覺得呢?我是不是該老老實實當個土裏土氣的村姑,而不是學著她去穿jk製服?我是不是該規規矩矩地拍剪刀手大頭照,而不能學著別人的拍照方式?”


    莫問川順手從旁邊抽了一張麵紙遞給李心雪,示意她擦一擦眼淚。


    “我覺得?嗬嗬,我覺得她們可以去申請拍照專利,獲得自己的拍照動作版權,並且希望以後在她們的照片和視頻中要@一下曆史上第一位采用‘對鏡拍’方式的人……另外,她們的發型或許也侵犯了第一個紮這種發型的人的合法權益。”


    莫問川頓了頓,笑容逐漸收斂:“真正處於時尚頂端的人,並不在乎是否有人會模仿他們,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無論是全球四大時裝周還是國際模特大賽,都是麵向於大眾的,其目的便是為了引領時尚與潮流。雖然我不太了解這些,不過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在比賽之前還給自己的穿搭或是走路姿勢申請了專利吧?”


    “這便是頂端的人和底層的人之間格局的天壤之別……你所說的網絡上那些人,沒有過人的身份,沒有傲人的身材,但她們一旦有了一點粉絲,就會見不得別人好,生怕別人比自己火,以至於她們隻是創新了一個簡單的拍照動作,都要想盡辦法從中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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