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3月,京畿道上。


    靠近雍京,即便道路多山,卻也阻擋不住來來往往的人潮。京畿道更是從外圍的衛郡直通京城的主道,基本上南方來的販夫走卒,都會取這條路。


    曆時10天,周家連同予章郡一幹通過秋闈的學子,已經來到了京城之外。對於他們中的大多數人而言,不說第一次出遠門,也是人生第一遭進京城。


    一路上,雖然有陸行器乘坐,但眾人都還是放慢了腳步——當然,有陸行器乘坐的隻有周家子弟和梁大公、任老夫子等人,眾學子還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不過既然大家不趕時間,又難得出門一趟,自然要好好領略沿途風光了。


    所以,這段路走了足足10天,不算快了。而來到京畿道上,眾人臉上也不見什麽風霜之色,氣色精神都挺飽滿的——除了小桂。這小子在抵達予章之外的第一個大郡歙安郡時,就貪嘴美食吃壞了肚子,一路上也沒完全好,來到京城之外,本就瘦小的身材更縮水了一圈。


    但這影響不了其他人的心情。周道玄是第二次進京了,躊躇滿誌自不必多說。任老夫子則是內心感慨,言語略顯沉默。


    周道奇就簡單多了,大呼小叫,一路上什麽好玩的都沒落下。周道安則是秉持行萬裏路的原則,多看多學……到了京城邊兒,梁大公終於有些著急了,似乎是接到一封太子的急信,先一步辭別眾人,趕著進城去東宮報到——他離京太久了,若不是太子真的寬容,準許他慢悠悠,否則就是個懈怠之罪。可慢悠悠也不是毫無底線的,他們這一路走了10天,可能超過了太子預估的極限……


    且不說,周家一行人和進京學子們一起包下了一座旅店,作為這段時間的休息之所,單說梁大公接到隨身攜帶的小型傳送陣發來的急信後,匆匆趕往東宮。


    東宮和皇宮一起構成了皇城建築群,它緊靠著皇宮,還在皇城的內圈。這是一座九層高雄偉建築,僅次於十層的皇宮大廈。通體不知用什麽材質裝飾上色,居然呈現出了明黃卻不耀眼的感覺,配合青紅兩色的瓦片與雕欄,顯出一股儼然威儀。


    當然,若是看到那十層的、直入雲霧的、有如擎天之柱的皇宮,你又會生出東宮不過如此的感慨。


    梁大公是沒心思觀賞建築的,反正他半輩子都待在這裏,早已覺得不甚稀奇。他邁著大步,提著長袍下擺,急匆匆地跳下小型飛行器,直接到了東宮九層,跑進了宮殿之中。


    人還沒進門,梁大公就放開嗓子自個兒通報起來——


    “啟稟殿下,老奴回來了!”


    侍衛們自然認識這東宮老人,也知道太子等著正急,宮門立刻打開,梁大公直接走進了偏殿。這裏叫靜心閣,是太子的書房。


    “狗才,你還知道回來!”


    還沒轉過靜心閣門口玄關的屏風,一個急吼吼的聲音就從裏麵傳出,語氣間很不客氣。要知道,即便宮中的下人雖然身份低微,但也不至於被剝奪當人的權力,狗才這話可夠侮辱性的。


    但梁大公卻不著惱,他知道太子隻有在分寸亂了的時候才會口不擇言,自己被罵,這叫撞槍口了。不過,太子毫無顧忌地罵自己,也是因為自個兒和太子親近,太子無需任何掩飾。所以這一罵,梁大公知道太子這是急火,不是真的對自己有什麽不滿。


    “是是是,老奴該死,路上貪玩,晚到了幾日。殿下您有什麽吩咐,老奴馬上去辦!”


    梁大公嘴裏說著,腳下卻不停,轉過屏風,正見一位穿著明黃色棉袍,帶著束發冠的二十餘歲的青年在殿中不停“走柳”,看到梁大公來了,這膚色略顯蒼白的青年立刻迎上去,一把揪住梁大公的衣襟——


    “我問你,周家那小子和任夫子都進京了?我想讓那小子給夏師傅道個歉,然後讓任夫子重新收了夏師傅的兒子入學,你說這樣夏師傅能回來不?哦,對了,再讓夏師傅把夏老爺子一起接進京來,我親自找禦醫給老太爺治病……”


    這太子一著急,也不自稱“孤”了,說出來的話也著實欠考慮。梁大公心裏暗歎一聲——若是太平盛世、相安無事的時節,太子就是性子最可愛的人。可真的有麻煩,有大事,太子也實在有點上不來台麵……


    沒奈何,自己的主子,沒得選,除了幫他一把外還能咋地?梁大公見太子這番模樣,也不端著藏著,麵上擺出沉著的樣子,道:


    “這兩位都到京城了。不過……容老奴多問一句,前個兒太子不都已經放下這事兒了嗎?怎麽又提這茬子了?”


    許是梁大公這個“智囊”回來了,又一副沉穩樣兒,讓太子稍稍鬆了一口氣,定了定神,語氣透出煩躁——


    “還不是公學的那幫學生又出難題?你說,這春闈都要開始了,考題去年就定下了,現在因為幾個捕風捉影的傳聞就鬧罷考,這不是給朝廷添亂嗎?


    “偏偏到現在,主考官都沒定下。原本孤屬意夏師傅,無論資曆學識,夏師傅都能鎮得住場。結果年前夏師傅鬧了這麽一出……王師傅一直稱病,說至少到4月份才能轉緩……寧師傅原本答應擔任本屆主考,誰知道昨天忽然又請辭,說是避嫌——你說這泄漏考題的事不是已經查清了嗎?分明子虛烏有嘛!寧師傅當時隻不過是在場,考題又不是他定的,他湊什麽熱鬧……


    “現在最難的是,找不出一個人能壓住場子的。哎……孤想,夏師傅好歹是公學老教諭,現在公學一團糟,他總是個能說上話的……


    “父皇這病真不是時候……這一下擔子全部交給孤,孤是真的……不知怎麽辦好!”


    絮絮叨叨的,太子好歹是把事說清了。


    原來,一年前春闈的考題就已經定下了,但到了去年底,京城裏公學中忽然爆出,分科考題有一部分泄漏的風聲。緊急調查之下,發現乃是一些騙子做局,想詐取一些外來考生的錢財罷了。


    偏偏好死不死的,那騙子可能有幾分水平,胡謅的考題中,還真有一科考題和真正的試題挨邊。那怎麽辦?隻能臨時換唄!這本來也是小事,沒料想,幾位學士連夜商量考題的事又被傳了出去。


    這下好,公學學生徹底炸鍋了。他們認為朝廷的考題早已泄漏,現在臨時補救改題,是對考生的不公平——尤其是對公學學生而言,因為公學的江教諭最擅長押題,本來已經押了好幾十道,學生們都做好了準備,可這下如果大麵積換題,豈不是前麵都白押了?


    於是京城公學的學生們鬧罷考了。京城公學的考生雖然加起來不到總考生的十分之一,但這幫學生個個都不簡單的。京城公學要是鬧罷考,這次春闈就會是一出笑話。


    朝廷也很煩,這事鬧的沒法解釋。總不能昭告天下說考題其實就換了一科的,其它科目照舊?那改動那一科的學生豈不是又要炸鍋?況且,被一個騙子猜中試題,這是多麽滑稽的事,朝廷說出口就是給自己招黑。


    所以,太子沒轍了,想出來的辦法就是讓夏太傅去當主考官——他手上的人就這麽幾個,有威望的就三位師傅。夏太傅返鄉了,王少傅托病,寧少傅避嫌。繞了一個圈,隻好又想到了夏太傅身上。


    朝廷這回春闈,是聖上給太子的第一重考驗,原本皇帝坐在後麵,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偏偏多事之秋,聖上出了點不可外道的問題……朝堂之事基本撒手不管。若非幾位老臣都分工明確,配合得當,這大雍王朝搞不好真要亂起來。


    而太子,領的工作總得自己做吧?2年前他才做主東宮,事情辦不好,可就得麵臨無數詰問。情急之下,太子慌不擇路,就指望著夏太傅救一把,說出了讓周道安給夏太傅道歉、任聰重新收夏承蔭入學的昏話。


    梁大公當然知道這事根本不可能辦到——且不論任老夫子是出了名的臭又硬,當初連聖上本皇都拿他沒轍,遠遠地發落出去……就說這周道安,現在是任老夫子的親傳弟子,寫出《笑傲江湖》這樣豪邁灑脫的故事,性格又會懦弱到哪去?


    好在梁大公雖然沒什麽城府,但腦子不笨,之前領了一道聖上的密令,此刻總歸有了作用。


    他連忙上前一步,安撫太子幾句,壓低聲音道:


    “殿下莫慌……殿下可知,聖上雖然在闕中不出,但半個月前仍然托我阿哥給捎了一封密旨……就是為了讓我趁著這次到予章,請任聰老夫子回京啊!”


    看著太子一臉不解,梁大公又解釋道:


    “殿下為難,是因為隻從身邊這幾個常見的人身上想辦法,您不妨換個思路——任夫子回來了,這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主考人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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