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


    經過了昨天那大半天的休整,挖掘隊的幸存者們至少在心理上都安定下來了;很顯然,索利德將真相隱瞞起來的做法是對的,不……應該說他所有的決策和應對措施都是對的。


    昨天傍晚,羅德裏戈教授就是按照索利德所說的那套“恩威並施”之法去跟工人們進行協商,結果,工人們還真就集體同意了繼續開工。


    因此,今天一早,除了吉梅內斯那一行人和部分傷員之外,其他的挖掘隊成員都在天剛蒙蒙亮時就整隊出發了。


    在野外,人的作息時間自然和在都市裏不同;在這兒得“看天幹活”——隻要太陽升起,你就得趕緊起來了,因為太陽落下之後,你就算想加班都沒法兒加。


    如果是在視野開闊、動物也比較少的沙漠地帶,那支幾個大型探照燈來進行夜間挖掘也未嚐不可;但……這裏是叢林,地形複雜、動物極多,在晚上弄出非常亮的光線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考慮到白天的時間有限、工人們要吃喝拉撒休息,雨林裏還時不時會下個暴雨、一下就是好幾天……想要早點完工離開這裏,不抓緊時間是不行的。


    綜上所述,羅德裏戈給工人們定的起床時間是在淩晨四點半。


    然而,真到了四點半的時候,雖然那些工人帳篷裏的鬧鍾的確是響了,但最後準時從帳篷裏穿好衣服走出來的人隻有教授自己……


    當然了,對於這種情況,羅德裏戈可是一點兒都不感到意外——帶隊挖了幾十年的土,什麽樣的工人他都見過,這不叫事兒。


    走出自己的帳篷之後,羅德裏戈直接就在營地裏兜了一個大圈,把所有工人帳篷的拉鏈都拉開了半截兒,接著,他就悠然地散步到附近的一條小溪邊洗漱去了。


    在“叫人起床”這件事上,鬧鍾無疑是遠遠比不上蚊子的。


    鬧鍾就像一個輕輕拍打你肩膀的管家,你被他叫醒後,讓他閉嘴,他就閉嘴了,然後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而蚊子……則像是一群用手指隨心所欲地亂戳你的熊孩子,既打不著、也趕不走,它們會一直騷擾到你起來為止。


    果然,十分鍾後,當羅德裏戈從溪邊返回營地時,所有工人都罵著街從帳篷裏出來了,這會兒你就是讓他們回去睡……他們也癢得睡不著了。


    不到半小時,教授這充滿智慧的舉動就為他換來了“羅扒皮”的外號,但他不以為意;其一,他臉皮夠厚;其二,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某扒皮”的形象其實是小說家的杜撰加工,其人物原型實是一個好人,素來省吃儉用、為人厚道,隻不過是趕上了某個時代的大潮,莫名其妙就被活活打死、還被瓜分了財產、還要被人拿來當反麵典型宣傳,遺臭萬年。


    …………


    早晨六點,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努力,工人們終於把一台挖掘機從飛機的貨艙裏搬了出來。


    你還別嫌他們效率低,就這……還是在索利德和兩名士兵的幫助下才搞定的;若不是有這三位身著b17鎧甲的“大力士”協助,這活兒怕是得幹一個上午。


    他們這次任務,本來是準備了三台挖掘機的,但其中兩台都在迫降的過程中有所損壞,隻剩下一台最小的輕型“凱美拉(一種挖掘機的型號)”還能使用。


    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台“凱美拉”在挖掘性能上並不比另外兩台差多少,事實上,從某種角度來說,在叢林地貌使用這類輕型機反而更合適。


    待挖掘機被搬到機外放好後,索利德便讓士兵和工人們先回營地去了,因為接下來的半小時,是給挖掘機充能的時間。


    本來這事兒是可以在機上直接完成的,但因為配套的基座已經壞了,貨艙裏的電路也已故障,所以他們不得不讓挖掘隊中的兩名機械師從飛機的動力室裏直接拉一根電纜出來,通過飛機底部的一個口子拖到外麵,再跟挖掘機對接,從而完成充能。


    趁著這半小時,士兵和工人們正好可以去吃個早飯、休息一下。


    而索利德和羅德裏戈並沒有休息,他們馬不停蹄地結伴出發,沿著昨天索利德所走的路線,準備去勘測一下挖掘機的行進路線、並決定一個“下鏟”的地點。


    “你跟我認識的所有軍官都不一樣,威爾森先生。”前進的路途中,教授與老兵攀談了起來,“雖然我對你的一些做法並不完全苟同,但你那以身作則的精神著實令人欽佩。”


    “哦?你認識很多軍官嗎?”索利德問道。


    “啊……的確不少。”羅德裏戈回道,“有很多官方指派的任務都會讓部隊跟著我們,所以聯邦軍的軍官我少說也見過二十幾個了,但我還從來沒見過有指揮官會跟士兵一同守夜的。”


    他說得是實話,絕非恭維。


    羅德裏戈以前接觸過的聯邦軍官,通常都跟大爺一樣,什麽事兒都丟給手下去做,恨不得連撒尿都讓別人給他把著;但昨晚,羅德裏戈起夜時,愣是看見索利德(他們的鎧甲上都有編號,不會認錯人)親自跟一名士兵在一起站崗守夜。


    “因為我這個人做人做事都很‘過分’,如果不以身作則,會難以服眾的。”索利德接道。


    羅德裏戈聞言,笑了笑:“嗬……有時候客觀上的‘正確’,在人情或者政治上就是‘不正確’了;比如你昨天要求我做的——‘暗示工人們,如果不開工就會被扔下河’這件事,在我……以及絕大多數人看來就是‘過分’,但我內心深處也明白,考慮到我們目前的處境,這種強硬的交涉方式的確是最佳選擇;我要是不聽你的、僅僅是跟他們討價還價……那他們很可能會得寸進尺,我的威信也會在這種扯皮的過程中逐漸喪失;即便我暫時靠加價讓他們妥協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也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再度跟我坐地起價。”


    “嗬……”索利德聽到這兒,也是輕笑一聲,“我原以為你隻是個迂腐的知識分子,現在看來你也是個明白人嘛。”


    “刻板偏見要不得啊,長官。”羅德裏戈聳肩調侃道。


    “叫我索利德吧,教授。”索利德回道。


    “好的,索利德。”羅德裏戈接道,“那啥……雖然我也很想讓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但因為我的名字有點兒傻氣,甚至妨礙了我作品的銷量,所以希望你以後還是繼續稱呼我為教授。”


    “好的,坦迪。”但下一句話裏,索利德就惡意滿滿地報出了教授的名字。


    大叔之間的幽默感,大抵如此吧……


    …………


    兩人就這麽邊聊邊走,行了一段。


    叢林裏的空氣濕熱,體型偏胖的羅德裏戈很快就出了一身的臭汗,不過他並未放慢行進的速度。


    倒是索利德,不知為何……越走越慢了。


    “你怎麽了?”羅德裏戈注意到了索利德的異常,故而問道,“要不要坐下休息一會兒?”


    “不對勁兒啊……”索利德並不需要休息,他放慢腳步,是有其他原因的,“我昨天走到這裏時,周圍的地形不是這樣的……”


    “哈?”羅德裏戈愣了兩秒,“會不會是你記……”


    他那個“錯”字還沒出口,索利德就搶道:“不可能,我做的記號還在呢。”


    他說著,就退後半步,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棵樹;那樹幹中段,確實有兩道明顯的劃痕。


    “我說……你為什麽要用刻記號這麽原始的方法?你那套鎧甲裏應該有定向和定位的係統吧?”羅德裏戈關注的重點好像有些偏了。


    “你說的那個係統……已經壞了。”索利德回道,“這個地區有奇怪的幹擾,每隔一段時間我鎧甲內的方向係統就會變化一下,且間隔的時間和轉變的方向都是隨機的。”


    他話音落時,羅德裏戈已是麵露疑色地掏出了自己口袋裏的指南針,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又抬起腦袋看了看日頭:“嘿!還真是啊,指南針都錯了。”


    雖然教授一直隨身帶著指南針,但他卻很少會去看,因為他的方向感和天文學知識也都不錯;隻要白天有太陽、晚上有星星,他朝天上掃一眼就能辨別出東南西北,沒必要去借助設備……因此,直到此刻索利德提醒了他,他才發現這個地區不但存在通訊幹擾,還存在磁場幹擾。


    “磁場的問題,並不能解釋眼前的狀況……”數秒後,索利德目視前方,沉聲接道,“昨天我來到這棵樹旁邊時……前麵的路是一段平緩的下坡,再往前走個兩百米左右,地勢才逐漸升高,但現在……”


    “變成上坡了是嗎……”羅德裏戈順著對方的話接了下去。


    “還有……你看這個。”索利德這時又單膝跪地,指向了旁邊那棵樹的樹根,“這些樹幹下段的水痕,是雨季時留下的,一直浸泡在水裏的部分顏色跟其他部分會有些不同。”說著,他又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幾棵樹,“但你看前麵那些樹水痕的位置,跟我身邊這根的並不是平行的,而且差了很多……若是水位升到過那幾棵樹水痕的高度,那我們身旁這些樹上的痕跡應該要再高至少一米才對。”


    “那你的意思是……”羅德裏戈試探著問道。


    “就在昨晚,這裏的地形發生過劇變……”索利德用冷靜的語氣說出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結論,“……至少,我們麵前的這片區域,朝上隆起了一大截。”


    “這不可能吧?”對於這種不合常理的說辭,羅德裏戈肯定無法立刻接受,“能夠引起這種地形變化的地震震級是很高的,我們不可能感受不到啊。”


    “所以這並不是地震。”索利德倒是已經想得很清楚的樣子。


    “哦?”羅德裏戈又問道,“那會是什麽?”


    “不知道。”沒想到,索利德話鋒一轉,又理直氣壯地給了這麽個答案,“但我想……繼續前進,應該就能知道些什麽了。”他頓了頓,站起身來,看著教授道,“教授,你先回營地吧……順便幫我給四號和七號士兵帶個話,讓他們過來跟我匯合,他們認識我留的記號、會找到我的。”


    羅德裏戈是個很理智的人,他知道沒穿鎧甲的自己是不適合參與這種“偵查不明異常”的任務的;如果他執意要跟去,能不能幫上忙不好說,但在遭遇突發狀況時就很可能成為索利德的累贅。


    因此,羅德裏戈並沒有對索利德的命令表示任何異議,他隻是留下一句“那你自己小心”,就趕緊調頭奔營地的方向去了。


    教授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在了林間,隻剩下了索利德自己一人形單影隻地站在那裏。


    默默佇立了片刻後,索利德忽然衝著空氣,朗聲言道:“好了,礙事的人已經走了,你可以出來了吧。”


    也不知他這話是說給誰聽的,總之……話音落後,並沒有人理會他。


    叢林裏淅淅索索的怪聲不斷,遠方的天際似乎還能聽見某種野獸的嗥叫,但索利德四周的這片區域,此時卻出奇得安靜,靜得他隻能聽見自己在鎧甲裏的呼吸聲。


    “能完全消除自身氣息對手我也見過幾個,你並不是這世上唯一能做到這種事的人。”索利德見對方不現身,便接著說了下去,“但無論如何,那種伎倆對我是沒用的……我依然可以感覺到你的存在。”


    他這並非是虛張聲勢或者想要詐誰,而是在說事實。


    索利德有著比野獸還強的直覺和本能,而且他最擅長的就是叢林戰中的偵查與反偵察、伏擊與反伏擊……


    既然此刻他確定周圍有某個人埋伏著,那就一定有!


    “這樣啊……”又等了十幾秒,見對方仍舊不為所動,索利德便道,“那沒辦法了……你不肯出來,就隻能由我來找你了。”


    他這話才說到一半,人已經動了。


    b17鎧甲並不是那種可以讓穿著的人獲得提速的鎧甲,它的設計理念是大幅增加步兵作戰單位的防禦和攻堅能力,一般人穿上這套鎧甲後,即使是在內置動力係統的輔助下,速度上也會受到影響。


    然,索利德卻是用這沉重的機械鎧跑出了野兔般的速度,抬腳一竄就衝出了七八米……


    一息過後,他便衝到了十幾米外的一片灌木中,抄起腰間的手槍就準備瞄準。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埋伏在這裏的“人”也有著不遜於他的速度;在他逼近的同時,對方也已竄逃而出,不知是不是由於速度太快,索利德通過鎧甲麵罩上的視頻捕捉係統隻看到了一抹黑色的、體積很小的影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成年人的身影。


    叱——


    下一秒,索利德果斷地打開了麵罩,改為用肉眼視物,並循著那黑影逃竄的路線箭步追上。


    他很有信心,憑著自己的追蹤技巧,沒有人能在叢林裏逃脫他的追捕……


    …………


    在快速追襲了五分鍾後,目標的蹤跡消失了。


    這種宛如憑空蒸發一般的狀況,通常可以判斷為對方使用能力或某種工具飛上了天空。


    索利德並不認為自己追蹤的東西是利用噴氣式背包或者搭上直升機扔下的繩梯逃走的,因為縱使是噴氣式背包和直升機……也是會在地麵留下痕跡的。


    所以,這種“消失”,十有八九是依靠某種異能了。


    “既然能這樣毫無蹤跡地遁走,為什麽不早點走呢?”索利德站在對方消失的那塊地方,暗自心道,“被我追了一會兒後才突然消失,大概有三種可能……其一,剛開始他並沒有料到我能一直緊追他不放,等他發現擺脫不了我時才用了能力;其二,幫助他遁走的能力有一定的代價,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使用;其三,他是故意把我引到……這裏來的……”


    念及此處,索利德又朝周圍掃視了一圈,這才發現,自己剛好站在了一座古怪的小山坡的“坡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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