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15點10分,臨沂,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


    在一段長達二十分鍾的“初步治療”過後,子臨“痛哭流涕”地告別了自己的“父母”,然後就被兩條壯漢架著、扔進了一個大概是禁閉室的單間裏。


    這個房間裏空空如也,除了角落的蹲便器和一卷放在地上的卷筒紙外,連個燈泡都沒有,也沒有對外窗戶;屋裏唯一的光源,是位於門上方的一個小窗口,透過那窗口的鐵柵欄,可以看到些許走廊裏的燈光。


    子臨在這個單間裏被監禁了數個小時,無人問津;他毫無疑問已錯過了晚飯,有沒有錯過夜宵就不好說了。


    總之,直到當天夜裏,門外走廊的燈光自動調到“夜光模式”時,一名酒足飯飽、還帶著幾分酒氣的“舍監”才打開了這房間的門。


    那是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穿著印有這個中心名稱的白色製服;他沒有敲門或出聲打招呼,便自顧自地用指紋打開了電子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的神態和行為都在宣告著……他既沒有帶來禮貌,也沒有帶來尊重。


    不過,他還是帶了一些東西來的。


    “換上。”那舍監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扔了一套迷彩服到地上。


    他這句話,無疑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子臨聽罷,也沒說什麽,因為他目前想給別人的印象是“白天已經被電服了”的一個普通少年,所以,話音落時,他就很老實地撿起了地上的衣服,一聲不吭的開始換了。


    如我所說,這屋裏空空如也,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隱私可言;子臨隻能當著那名舍監的麵,脫得僅剩一條褲衩,再換上了對方給予的衣褲。


    而那名舍監呢,也是毫不避諱地盯著子臨,看著他把衣服換完;其眼神中,還帶著幾分嫌棄和不耐煩。


    很顯然,這位舍監對觀看男生換衣服這檔子事兒並不怎麽感興趣,如果換成女生那就另當別論……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算他不想看,還是得盯著看,因為這裏曾不止一次發生過“有人趁舍監轉身時從背後對其發動襲擊”的事件,為了自身的安全,在這種“一對一”的情景下,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你的衣服給我,你出來站好。”待子臨換好了迷彩服,那名舍監便下達了下一個命令。


    子臨聞言,仍是沒有作聲,隻是微低著頭,把自己換下的衣物遞給對方,然後就邁步出門,來到了走廊上。


    至此,那名舍監的警惕心才算是稍稍降低了一些;他們舍監雖不會去考慮“他在體內藏了東西”或者“他把一堆信息通過紋身藏在了身上”這種比較玄幻的假設,但“衣服裏藏著刀片之類的銳利物件”這種事兒……他們還是會提防一下的,理由嘛,自然也是因為以前出過類似的狀況。


    “你的衣服會和你的隨身物品放在一起,出院時會還給你的。”子臨站定後,那名舍監站在他的身後,用例行公事的口氣如是說道。說這話的同時,他還將手中的衣褲抖弄了幾下,確認了裏麵究竟還有沒有藏東西。


    說實話,對於這些瑣事,子臨才是感到不耐煩的那個;像這類“事先可控的細節”,子臨在行動前必然已是安排得天衣無縫了。


    他下午“入院”時被收走的那些隨身物品,包括剛才被收走的那套衣物,都是他在兩周前就已準備好了的:平價網店買的劣質服裝和錢包、新款的智能手機、低配的i-pen等等……


    他不但是事先買好了這些東西,還特意將這些東西都弄成了被“用舊”的樣子;並且通過黑客手段侵入了電商平台的數據庫,修改了那些商品的“購買日期”和“收貨人”等信息。


    就連那部手機裏的應用,也都是精心選擇,裝了一堆時下青少年中最流行的熱門應用和遊戲,且每一個應用裏都偽造了詳細的使用痕跡,就算被人破解了密碼進行查看,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至於他雇傭的那對“父母”,在將他送到這個中心後,便立刻登上了一班從龍郡飛往南十字星郡的航班,他們在子臨的另一個“局”中,還有用處。


    這麽說吧,就算把眼前的舍監換成獄警,把這環境換成高安全級的聯邦監獄,子臨的這次潛伏也不會露出馬腳……至少短期內不會。


    “哦。”一秒後,子臨輕聲回應了那舍監的話,以防自己一直保持沉默會激怒對方或引起疑慮。


    舍監抖弄完了他的衣物,便抬手示意子臨走到自己前麵去:“往前走。”


    “走去哪兒?”子臨知道對方的工作流程,但他得裝作不知道。


    “你往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我會叫你停下的。”舍監冷冷道。


    這也是此地的規矩之一,隻有一名舍監在場、且“病人”的行動沒有受到限製時,舍監要走在病人的後麵。


    就這樣,子臨穿過走廊,上了一次台階,又經過了兩道必須由舍監開啟的電子門,最終來到了一間寢室的門口。


    到達目的地後,舍監在觸屏上掃描了指紋,打開了那房間的門,並示意子臨進去。待後者走進屋,舍監便留下一句:“這是你的房間,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半小時內完成洗漱準備集合。”隨即就關門離開了。


    這間寢室裏是有燈的,但因為此時已過了熄燈時間,燈已經關了,且屋裏也沒有開關。


    好在,這屋裏還有對外的窗戶,雖然窗玻璃的內外都隔了一層交織的鐵網,但這並不妨礙月光照進來。


    月光下,一道道隱約的輪廓勾勒出了這房間內的景象。


    這是個雙人間,並非上下鋪,兩張床平行分置於屋子兩側;子臨進來時,其中一張床上已經有人了;看那人的姿態,在子臨進屋前應該已經睡著,但剛剛他進來時,將對方給驚醒了。


    “新來的吧……”那人在黑暗中衝子臨嘟噥了一句,也沒等子臨回話,他就長歎一聲,接道,“唉……快點睡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說罷,他就翻了個身,蓋上被子,繼續睡去了。


    而黑暗中的子臨,則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他瞬間就將其收斂起來。


    兩秒後,子臨左右活動了兩下脖子,走到了那張空床邊,順勢躺了上去。


    接著,就開始思考……


    他是不會睡的。


    今晚不會,明晚也不會。


    從他記事時起,他就從來沒有睡過覺。


    他不需要睡眠,並且,也無法入睡。


    對常人來說這可能是一種足以把人逼瘋的可怕體驗,但子臨卻覺得這樣很好——比起把一生中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時間花在睡眠這件事上,他更願意將這些時間用來思考。


    當別人結束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讓大腦適度休息時,子臨則在整理記憶、回顧細節、將各種信息分類、對未來即將發生或可能發生的一切進行推定和假想。


    這就像是對抗型運動中的運動員們做的冥想訓練,隻不過子臨的這種冥想針對的並不是“某一場比賽”,而是一個更為宏大的局。


    “白天見過的院方人員共六人,剛才送我過來的那個也在其中,加上旁邊的這個boy……目前我所見的七個人,在已知的資料中都有記錄。


    “然而……這並不能證明什麽……


    “‘無麵’可以偽裝成任何人,不僅是臉部特征、就連身高、體型、聲音、性別、指紋都可以變化,短時間的接觸是不可能將其辨別出來的。


    “但既然‘那個人’的情報顯示他在這裏,他就一定在;隻要他和我在同一個地方待著,我必定可以將其揪出來,現在我需要的隻是耐心、演技、以及……一點點運氣。”


    子臨這次混入這家網戒中心,共有“兩件事”要完成,尋找“無麵”隻是其中的一件,另一項計劃也會同步進行,但要說變數和難度,還是這第一件事較為麻煩。


    他就這麽閉著眼睛,一邊假裝睡覺,一邊思考著,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一小時後,準確地說,是午夜零點整的時候……忽然!子臨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瞬,他很清楚,有一道人影,已經站在了他的床邊,並且……在凝視著他。


    “不會吧……”由於子臨是側身麵朝牆躺著的,所以此刻他即使睜眼,也不必擔心站在對方的角度會看見,“就算不用眼睛看,半徑十米內有什麽風吹草動我還是能立刻知道的……可這位……竟能悄無聲息就來到我的身邊?”


    他思索之際,那人影已然有所行動。


    但見,那影子慢慢地彎下了腰,俯身而下,將臉緊緊湊到了子臨的腦袋邊上。


    恰在此時,窗外黑雲遮月,屋裏突然就暗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用細小到隻有子臨才聽得見的聲音,在其耳畔言道:“他是我的獵物,也是我先找到的,你若還懂些規矩,明天就走,否則……我會換個時間、換個方式……再來找你。”


    當那最後一個“你”字傳入子臨耳朵的同時,人影也隨之消失了。


    緊接著,月光再度從窗戶透了進來。


    子臨翻了個身,回頭一看……對麵鋪上的男生仍在熟睡,除他和自己之外,這屋裏再無別人。


    窗外的夜空中,掛著幾點寒星,一彎斜月,放眼望去,哪兒有什麽能遮月的黑雲?


    方才的種種,都好似隻是一場短暫的噩夢。


    但,子臨從不做夢。


    “嗯……”兩秒後,子臨沉吟了一聲,緊接著,提鼻子猛吸了一口氣,並成功的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發香,“嗬……”這一刻,他不禁輕笑出聲,“這就有趣了……本以為是來吃個火鍋,沒想到剛坐下就有‘甜品’自動送上門兒呢……”他舔了舔嘴唇,念道,“‘那家夥’肯定是知道這事兒的,但故意沒告訴我……嗯……還說什麽‘兩件事’,這下不是至少有‘四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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