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習習,火光搖曳。天空中明月依舊,卻仿若照不亮這個掩藏在跌宕山川中的關口。


    胡青魁環視周圍,雖然有些害怕火光中有如鬼魅的司馬家大小姐,可一想到能在兩大軍鎮包圍的嘉贇關中幫助二皇子宰了這個狼心狗肺的段熙睿,不免讓他有些興奮,如今大理局勢已經逐漸明朗,段正峰說不定哪天就會去找閻王爺報道,而原本地位最尊崇的太子段武如今被軟禁在大理皇宮,就連走出皇宮都是奢望。二皇子段威雖然被段熙睿擺了一道,但大軍在邊疆厲兵秣馬,不過手令卻被擋在了嘉贇關外,數十萬大軍沒有得到軍令,手下的精銳雖然清楚當下形勢,但沒有誰願意做這個率先領兵入關的出頭鳥,基本上都是幹著急的份。


    胡北竇是段威安插在嘉贇關的親信,這些年來**擄掠的事情沒少幹,胡青愧既然有這麽個嘉贇關副尉的爹,平日裏自然也沒有將所謂的嘉贇關都尉顏屹山放在眼裏,幾年來吃喝嫖賭沒有哪樣不沾,他很清楚,自己所享受的這些榮華富貴都因為他有一個在嘉贇關一言九鼎的爹,而他爹能有這個本事,靠的不是大理王段正峰,而是要讓他們為自己賣命的段威,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自然也沒有讓他們父子白白享福的道理。


    事實上胡青愧雖然在大理算不上多麽頂天的紈絝,卻極為高傲,對軍功卓著的段威是打心眼兒佩服,最瞧不起的便是太子段武,覺得這人沒什麽本事,可惜了太子這個身份。而對於段熙睿,以前隻覺得這個三皇子在兩位哥哥麵前左右逢源,沒什麽大出息,現在形勢變化,其實也有那麽一點不願意承認的佩服。一個能在亂世中扶搖直上的梟雄,要的就是段熙睿這種能屈能伸的態度。


    不過佩服並不代表他就會向段熙睿搖尾巴,他清楚的知道,父親不在的時候最能考驗胡家對二皇子的衷心,今日的事情肯定會傳到大理皇宮,他深信不疑,如果自己在最關鍵的時刻選擇站在二皇子這邊,日後一旦成事,那他將前途無量,雖然他對仕途並不太過上心,但他很明白這些年能做一個紈絝靠的是什麽。


    榮穀茂闔兩大軍鎮屯紮了三萬精兵,這是段熙睿敢與段威爭大理王位的最大保障,但他段熙睿既然敢隻帶一人便進入胡家的地盤,難道真的以為我胡青愧不敢動你這個三皇子?


    胡青愧既然決心已下,當下便也沒什麽好怕的了。他從地上挑起一根鐵槍,隻是輕輕一送,鐵槍便如閃電一般將前一刻還稱兄道弟的韓清明紮在牆壁之上,獰笑道:“韓兄真以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了?”


    韓清明一臉不可置信,胸前的血窟窿瘋狂的吞噬著他的生機,任憑他怎麽按住也不能抑製血液的噴薄,張著嘴咿咿呀呀如同稚童學語。在他最後的印象中,胡青愧麵目猙獰的盯著他,說道:“這幾個月好吃好喝的伺候你,就當給你送行了。”


    段熙睿想要阻攔卻沒來得及,冷喝道:“胡青愧,你當真以為我拿你沒有一點辦法?”


    胡青愧冷笑一聲,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段熙睿,陰冷道:“我倒想知道殿下能有什麽辦法。”


    見段熙睿一時語塞,胡青愧接著道:“怎麽?要調兩大軍鎮的勇士來把我繩之以法?別以為殺了我兩個衛兵就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在什麽地方。”


    陳銅雀好整以暇的坐在台階上,拉著納蘭縱橫一起看戲。在大理,兩大軍鎮的交叉口,如果段熙睿都沒有能力拿下胡青愧這個級別對手,那他還真得好好考慮到底會不會為了幫他奪取王位而將巴蜀這麽多年安插在大理的明線暗線全部曝光。


    段熙睿苦笑一聲,看了看周圍還活著的嘉贇關甲士,朗聲道:“各位,我是大理三皇子段熙睿,今日誰能拿下這個亂黨,本王重重有賞。”


    胡青愧像看傻子一樣盯著段熙睿,捧腹大笑道:“殿下,我真不明白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不會覺得光憑你一句話就能號令我手下的士兵吧?”


    果然,在場眾人無一人反戈,人人都是麵帶嘲諷,此時,街道轉角處一陣整齊的步伐聲響起。嘉贇關總計官兵一千零二十二人,今夜被迫害殘殺官兵共計七十三人,其餘九百四十九人,人人批甲,要砍了亂黨段熙睿的頭顱。


    陳銅雀手指在地麵上輕輕敲擊,感歎道:“乖乖,這胡家在嘉贇關不得了啊。”


    段熙睿臉上失望之色閃過,說道:“既然沒人應答,那也就是說可以殺個幹淨了。”


    胡青愧左顧右盼,佯裝害怕,拍著胸口道:“三殿下大人有大量,還請饒我們一命呐。”周圍將他們圍的裏三層外三層的甲士發出猖狂的笑聲。


    陳銅雀搖了搖頭,朝納蘭縱橫道:“走吧小子,勝負已分了。”說完,站起身子朝段熙睿走去。


    段熙睿笑了笑,身後原本被胡青愧命人關的嚴實的大門被重重推開,陳銅雀帶著納蘭縱橫走出了城門,在外麵,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甲士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就那麽黑壓壓一片,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段熙睿與白鳳跟著走出大門,胡青愧與部下親兵驚愕的說不出話,就那麽眼睜睜的盯著商隊中的人也走出那扇控扼大理咽喉的大門,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殺,幾萬士兵如潮水般湧向城門。


    這一日,嘉贇關所有士兵與將領,剩餘的九百四十九人,全都死在兩大軍鎮將士的鐵蹄之下。


    陳銅雀離開之前問了一句:“殘殺大理將士你不心痛嗎?”


    段熙睿目光堅定的盯著那道血都湧不出的城門,輕聲道:“既然不姓段,那和敵人有何區別。”隻不過他沒有抽泣,卻有兩行清淚無聲落下。


    這一夜,也隻有帶著麵紗的白鳳看到他那副憋的滿臉通紅的模樣。不過她沒有任何言語安慰,因為一個強大的男人,似乎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身不由己。


    越過嘉贇關,往裏走便是一馬平川,很難想象在以窮山惡水聞名的南詔之地,還能看到這幅隻有中原才會有的壯闊景象,夜色之下,司馬雁將一個包裹交給了段熙睿,陳銅雀無從得知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不過白韶華沒能走出那道城門便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看來司馬家的這位大小姐也並非碌碌無為之輩。


    段熙睿沒有送陳銅雀,他沒有費盡心機的去想陳銅雀不顧危險的要深入大理腹地為了什麽,就像陳銅雀沒有去問司馬家費勁力氣以那麽多的蜀繡私鹽做掩護也要送到段熙睿手上的東西是什麽,聰明人知道什麽東西可以問,什麽東西不能問。


    名月當空,孤星殘懸。


    陳銅雀走在前麵,納蘭縱橫一瘸一拐的跟著,有些吃力。好在陳銅雀走的並不快,還能勉強跟上。


    二人在一片樹林旁歇腳,樹林前是一條不寬的小河,河水清冽,借著月色能夠模糊看到水下的石頭,陳銅雀蹲在河邊,鞠起一捧水洗了洗臉,納蘭縱橫蹲在陳銅雀的下遊,捧起水將腿上的血跡清洗幹淨,但傷口雖然不深,血卻止不住,如同河水一般,靜靜流淌。


    陳銅雀將一塊方巾扯成兩半,在他的腿上拴了一個疙瘩,又從旁邊扯了一些野草,揉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位置,說道:“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被什麽東西刺傷或者打獵的時候被野獸咬傷就敷些野草在傷口上,每次好得都快一些,於是大概也知道什麽東西有止血的功效,你運氣不錯,附近就有我常用的野草,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結痂。”


    納蘭縱橫咧嘴笑了笑,說道:“您這是久病成良醫。”


    陳銅雀突然推了推納蘭縱橫,眼睛緊緊盯著一個方向,納蘭縱橫大氣也不敢出的朝那邊瞧去,隻見月色下一隻兔子蹦蹦跳跳,興許是河邊水草肥美,兔子也長的分外圓潤。陳銅雀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正要起身以猛虎撲食的姿勢衝向兔子,卻被納蘭縱橫一把拉住,他從箭囊中抽出一隻羽箭,就那麽坐在地上拉弓如滿月,直接將兔子釘在地上。


    寂靜的樹林中,一團火光漸漸升起,兔子被烤的嗞嗞作響,納蘭縱橫坐在陳銅雀旁邊,一臉憨笑,不過盯兔子的時間比盯陳銅雀的時間多很多,想來這一日被風沙吹的有些餓。


    沒過多久,兔肉便已被熏的金黃,陳銅雀摸出一把匕首,切了一根兔腿遞給少年,兩人就坐在河邊狼吞虎咽,渴了就喝一口清涼的河水,雖然有些冷,但兩人都很知足。


    吃飽喝足,兩人就直接躺在地上,陳銅雀叼起一根青草,草根汁水微澀,但有一陣清香,二人躺在地上盯著天空發呆,納蘭縱橫問道:“公子你來大理做什麽?”


    陳銅雀眯上眼睛,說道:“聽老人們說大理有一個地方叫蝴蝶泉,在那裏能洗盡身上的罪孽,我這些年流浪天涯,殺了不少小動物,自覺罪孽深重,以後有可能還要殺,恐怕孽緣更深,所以想著趁現在還有時間,就去洗洗,不管能不能洗幹淨,對那些以前死去的小動物,也好有個了結。”


    “那我也要去洗洗。”納蘭縱橫學陳銅雀一樣叼了一根野草在嘴中,模糊不清的說道:“反正以後也沒地方可以去,若是公子不嫌棄,日後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陳銅雀搖了搖頭,說道:“跟著我沒有好結果的。”


    納蘭縱橫扭過頭盯著陳銅雀,說道:“反正在嘉贇關公子救了我的性命,娘親曾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公子對我的是救命之恩,我自然要一般對公子了。”


    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戲文中寫出來騙人的。但還有一些東西,戲文都寫不出那樣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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