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在冬天渴望夏日陽光,卻又在酷暑時分想念冬季陰雨。


    離鶴邊城兩裏之外,那條官道便不再鋪有青石板,地麵由於秋老虎的直曬,已經處處都有龜裂,路麵平整,卻塵土飛揚。


    前方連綿青山也像是被太陽曬的沒了精神,樹葉都萎頭耷腦。兩側石壁高聳入雲,這裏,也被稱為虎跳關,是鶴邊城能夠立足於巴蜀邊陲成為天下三大軍鎮的一大依托。兩側都被隔阻,所以回音也就格外嘹亮,山間不時落下一些石子,敲落在地砰砰作響。


    石子落地的清脆聲與馬蹄踏下的隆隆聲有很大區別,在虎跳關獨特的地理環境下,除非是經驗老道的虎跳關駐軍,很難判斷出到底有多少鐵騎正凶神惡煞的奔襲而來。


    曲繼光一直想取他首級,他自然知道,這一次外出遊曆三年期滿,他原本並沒有去鶴邊城的打算,可想著以後兄弟二人即將反目成仇,卻又不忍就這樣路過鶴邊城不打一聲招呼便前往大理,不管是在那個破舊的家中還是在三年負箕遊學的道路上,能讓陳銅雀認為兄弟的人不多,但偏偏雙方都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曲功成能算一個。所以這次之身前往鶴邊城,也想著如果被曲繼光留下也就無所謂了,能死在自家兄弟的手上,也沒有太大的遺憾,隻是不管怎麽說,兄弟也見著了,曲繼光也沒有作出什麽行動,他也就沒有再求著別人殺了自己的道理,在茶攤前就當是給曲功成留下一個勢力小人的印象,也好讓他在以後的正麵交鋒中別再顧忌兄弟之情,畢竟巴蜀未來的格局如何,從當前形勢來看,就掌握在他與曲功成兩人的手中。


    馬蹄聲隆隆作響,五名白馬羽衛騎馬的速度肯定比陳銅雀走路快的多,而且在虎跳關,那個年輕人沒有逃跑的機會,反過來說,一旦不敵,他們也沒有逃跑的機會,再說,就算曲繼光沒有下那道命令,身為白馬羽衛,他們的尊嚴也不會讓他們產生逃命的心思,哪一次對敵作戰,白馬羽衛不是最為驍勇?


    陳銅雀彎身撿起一顆石子,背靠在石壁上用手將石子拋起又接住,安靜等待不知人數的騎軍到來,當伍長帶著身後四騎出現在陳銅雀視野中時,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曲繼光是不是有點太過小瞧自己了?雖然巴蜀一直都沿襲五人戰術,可這些人不管在戰場上麵如何驍勇善戰,歸根結底還是與江湖人士有著不可填補的巨大差距,僅憑五人便想拿下他陳銅雀的人頭,那這三年江湖遊曆豈不是白走了。但他看到其中一人坐在無韁馬背上時,瞳孔陡然一縮,白馬羽衛?忍不住嘲笑道:“曲繼光啊曲繼光,你這是要讓我死在自己人的手上嗎?”


    一輩子都沒有見過cd皇城的陳銅雀,這些最底層的白馬羽衛又如何認得?


    當先那位伍長衝在最前方,看到背靠在石壁上的陳銅雀並沒有減緩馬速,多年征戰卻仍舊隻是一個小小伍長的他自然不是戰功不夠,而是在一個蘿卜一個坑的白馬羽衛軍中,升遷對於他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來說,太過艱辛。他沒有一句廢話,抽出腰間蠻刀,直接劃拉著石壁朝陳銅雀砍了過去,蠻刀與石壁刮出一連串火花,帶著將石壁劃出一道凹槽,這一刀隻要陳銅雀不躲開,便能直接將他砍成兩半。


    “不愧是沙場磨礪出來的老將,就這一刀,便不負天下第一騎的美譽。”陳銅雀神色輕鬆,手掌在背後石壁上輕輕一拍,身子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五指成勾,一爪抓在駿馬頭部,駿馬被撕扯的頭部一歪,馬身由於慣性依舊直衝,整個馬頸被拉扯出一個誇張的弧度,接著一聲脆響,顯然被扯斷了脖子。轟隆一聲撲倒在地,馬失前蹄也讓蘇虎巍失去平衡,由於角度發生太過誇張的變化,他的虎口經受不住這種變化帶來的力道,蠻刀直接卡在石壁上脫手而去,發出一陣嗡嗡顫鳴,竟然依舊沒有折斷,足矣看出巴蜀的製刀工藝是何等精良。


    蘇虎巍在地上一個翻滾,緊接著便站起身子。陳銅雀剛剛四兩撥千斤讓一匹駿馬當場斃命緊接著身子一弓躲過一刀,肩膀一抖,直接靠在與他擦身而過的一騎,對直裝在馬腹,將他名騎卒的小腿撞的哢啦一聲脆響,當場折斷,駿馬承受這股勢若千鈞的撞擊,腹內一陣倒騰,鼻口中直接滲出一股鮮血,腳步踉蹌,將倒未倒。


    五人配合極其熟稔,能看出來是經曆過多次小規模的生死搏鬥磨礪出的默契,還沒等陳銅雀緩過氣來,第三騎又殺了過來,這人直接沒有拔出蠻刀,原本綁在馬身上的長槍被他握在手中,槍尾夾在腋下,想要以速度和駿馬衝刺帶來的力量直接捅穿陳銅雀的腹部,陳銅雀強提一口氣,手中劍不出鞘在槍身上一點,長槍發出一陣嗡嗡顫鳴,若不是將槍尾夾在腋下,想必長槍已經被這陣顫動震的脫手而出,但他的腋下與手掌卻同時傳來一陣刺痛,手掌上肯定已經被擦掉了一層皮,槍尖也就失去了準星直接刺在地上,結果被這股阻力攪的他脫離馬背,硬生生被彈向前方,長槍插在地上依舊震顫不止。


    剩餘兩騎變幻陣型直接並排馳騁,其中一人不帶馬韁繩,直接左手刀右手槍朝陳銅雀衝來,另一人也持著長槍衝來,看這架勢,是準備亂拳打死老師傅。陳銅雀極速呼出一口氣,右腳輕輕回撤一步,猛然一蹬地麵,直接躍起,那最是年輕馬術也最為精湛的士兵嘴角彎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如果要論單兵作戰能力,他能甩開其餘四人幾條街,他右手長槍一點,槍做棒使,想將躍起而不能改變方向的陳銅雀直接一棒子砸回土裏,左手蠻刀悄悄下斜,刀刃朝上,這一刀隻要被他撩中,便要被開腸破肚。另外一人長槍依然蠻橫的撞向陳銅雀。誓要把躍起的陳銅雀捅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陳銅雀身在半空,看著這一刀二槍都直指命門,輕笑一聲說道:“沒想到還隱藏了一個高手。”


    那年輕士卒嘴角咧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在他眼中,陳銅雀已經是死人一個了。上中下路都被封死,看你這次還能怎麽躲。


    突然之間,他感覺已經快要接近攻擊範圍正準備一槍直接砸下的時候,身子陡然一空,胯下駿馬直接撲倒在地,竟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馬失前蹄。而身旁同伴就在這一瞬間衝了出去,陳銅雀手中劍鞘卻抹在他的槍身上,沿著槍尖手上用力滑至槍尾,然後直接敲在他的手腕處,左手輕輕一推,這名騎卒的左肋便如同承受了千鈞重擊,與剛才那匹戰馬一般,口鼻中都有鮮血溢出,想來內髒已經受到重創。而年輕騎卒的胯下戰馬,前蹄腿彎處,插著一支幾不可見的銀針。


    僅僅是一個照麵,便已體現出了雙方的實力差距。陳銅雀以一敵五,依舊不落絲毫下風。


    “我實在不忍心朝你們動手,不管你們出於什麽目的想要我的命,我都不計較,你們不是我的對手,走吧。”陳銅雀手指又輕輕敲擊了一下手腕上的淡綠葫蘆,不再說話。


    蘇虎巍朝右邊移動兩步,擋在陳銅雀將要前行的地方,竟然彎著身子朝陳銅雀行了一禮,說道:“公子是蜀國人,按理說身為蜀國最驕傲的白馬羽衛,是不應該對公子抽刀的,蘇某先給公子賠個不是,待公子死後,我們兄弟五人一定厚葬公子,以後每年清明都會來公子的墳頭磕上三個響頭。”蘇虎巍又朝陳銅雀逼近了兩步,接著道:“所以,就隻有麻煩公子借人頭一用了。”


    陳銅雀眉頭一皺,半眯著眼睛環視一周,最後視線落在蘇虎巍的身上,輕笑道:“你是伍長?”


    蘇虎巍點了點頭,又搖頭道:“既然脫下了軍裝,我們便不是軍人,隻是匪徒了。”


    陳銅雀嗤笑一聲,麵色冷了兩分,說道:“脫下軍裝就能把刀鋒指向巴蜀百姓?我怎麽不記得白馬羽衛有這套邏輯?天下第一騎,看來是爛到骨子裏了。”


    蘇虎巍想了想,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是那個年輕騎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陰冷道:“反正從蜀王把我們贈與曲將軍後,我們便不再是名正言順的白馬羽衛了,你何時聽說過鶴邊城有了曲家軍之外的部隊?”


    陳銅雀想了想,有些無奈的看了眼這幾個平日裏肯定沒少被穿小鞋的軍士,竟然深表理解的點了點頭,這才道:“那曲家軍就能隨便殺害蜀地百姓了?”


    蘇虎巍顯然不是能言善辯的主,反但是那名年輕騎卒,很是詭辯,說道:“曲將軍以仁義治軍,何時將刀鋒指向過蜀國百姓,但是有些別國探子,自然是不能饒的。”


    陳銅雀眉間一擰,這才正眼看了一眼那名年輕騎卒,冷笑道:“看來你是最快融入這鶴邊城的人了,想必以後再不濟也能弄個雜牌將軍當吧,我倒有個方法,你既然武藝不錯,何不人曲繼光為幹爹,也好讓你能夠平步青雲?以你的心機,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年輕人也不置氣,己方畢竟有五個人,說到底贏麵還是要更大一些,笑道:“這不是還需要您的人頭做這個敲門磚嗎?”


    陳銅雀嗬嗬輕笑,自言自語道:“果然是曲繼光想要我的命。”然後,他轉身盯著蘇虎巍,背對著那個年輕騎卒,說道:“僅憑你們幾個想看著我可能不太現實,不過,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在我殺掉他之前,我不會跑。”說著,他背對著身子指向那名不縛韁繩的年輕騎卒,身子輕輕朝旁邊一飄,原本站立的地方一抹刀光呼嘯而過。


    年輕人,果然還是沒有放過這個看上去的天賜良機。這哪裏是行伍之人該有的手段和心機,分明是一名殺手。


    這種不知如何滲透進以光明正大的戰鬥冠絕虛華大陸的白馬羽衛的人。


    最是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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