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說也奇怪,差點被嶽淺池殺死的陳銅雀、於采青、李月涼三人,竟然在洞外給這個被老和尚看的很重的七步蛇立了一座小小的墳塋。


    於采青醒來時,剛好看見老和尚從僧衣下拿出一枚金丹,遍體黃光,跟陳銅雀說著最後一句話:“看你的造化了。”


    作為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於采青來說,有些話,別人不說,自己也就不能多問,不過看李月涼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難推出老人與陳銅雀說的話是如何的驚人。


    剛剛才雲開雨霽的天空,太陽卻已經快要落下山坡,天地萬物隻能短暫的感受到一絲暖意便會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翱翔著一隻雄鷹,李月涼手臂輕輕揚起,那隻長空之主一聲長鳴俯衝而下,在李月涼的手臂上方輕輕撲騰翅膀,耳語幾句,也不知這畜生是太有靈性還是用了什麽手段,像是聽懂了李月涼的人言,雙腿一蹬,飛向遠方。


    老和尚沉默良久,轉身朝於采青道:“我這些年遊曆各地,沒有太多時間教給你一些東西,空有師徒之名而無師徒之實,原本想著這次回來在於府長住一段時間,卻沒成想發生了這種事。”老人眉頭一皺,麵上怒氣陡然勃發,前一刻還慈祥如同鄰家老人的他此時金剛怒目,扭頭朝遠方喝道:“真當我老頭子活不長了嗎?”


    老人腳掌在地上狠狠一踏,地上響起一陣炸雷,身子站在原地如一尊殺神,前方不斷有殘影奔騰,良久之後,看上去像是本尊沒有動彈的殘影才逐漸消失,天地之間響起一聲怒喝:“龍心和尚,你真當王法是你家的家譜,想改便改嗎?”


    晴朗的天空中,隱藏在白雲背後一位仙人,手持雙錘,如擂鼓一般將手中巨錘不斷砸下,每每揮動一次,便有一道虛幻卻有如實質的巨錘迎風大漲,狠狠朝眨眼間便奔至白雲下方的空心老和尚砸去。在陳銅雀三人眼中,老和尚猶如一顆黃豆,被放進敚窩中狠狠碾壓。


    老和尚冷哼一聲,喝道:“看來是時候再給你們這些飛升不久的小娃娃立立規矩了,不然你們還真當老頭子隻是個擺設。”


    老人一動不動,任由重俞千鈞的大錘砸下,沒有悶響,地麵都沒有一絲震動,大錘光影砸在老和尚身上卻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老人隻是抬頭看著天空,看著那個神力越發虛弱的天神還在不顧一切瘋狂揮舞巨錘,眼中沒有一絲波動。


    那天神終究沒了力氣,然後看到那個他原本並不敬畏應該被他砸成肉泥的老和尚依舊古井無波的看著他,心口一滯,多年苦修終成神,竟然不是區區凡人的對手,這讓他心有不甘,卻也不能示弱,朗聲喝道:“若非因為規矩不能下凡沒有辦法全力出手,定要將你打的灰飛煙滅。”說完話,有點心虛的揪著嶽淺池的魂魄朝無間地獄飛去。


    老和尚腳尖在地上磕了磕,嗤笑一聲,道:“佛門講究五蘊皆空,哪怕你打罵老和尚我也不會還手一次,為何你偏偏要觸碰老和尚的逆鱗,既然你礙於規矩不敢下凡,那我便給你個全力出手的機會。”


    威風凜凜的天神似乎有些害怕,速度又快了幾分,老和尚原本像是在磕鞋上塵土的動作用腳尖在地上猛的一點,地下幻散出一道金龍光影,瘦弱的空心和尚如同扶著龍角直衝霄漢。天神仿若如芒在背,盯著在他眼中都隻能看到一道幻影在陳銅雀三人眼中更是不見蹤影的老和尚朝他極速襲來,他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嘶聲朝那九重天上大喊道:“師傅救我!”


    九重天上一個道袍中年男子一個閃身便出現在了他的身旁,龍心和尚霸道無匹的重重一拳轟向師徒二人,那道袍男子看清了龍心和尚的模樣後大聲道:“前輩手下留情。”


    鍾萬陲可謂是被自家師傅這一聲前輩嚇得亡魂皆冒,區區一個凡間武夫,哪怕是有些能耐,有什麽資格讓自家九重天上的師傅稱呼一聲前輩?他雖然隻是一個飛升不久的神仙,可擋在他麵前的男子哪怕在仙界道門也一言九鼎之人。他此時流露出隻有晚輩麵對長輩時才會出現的表情,有點委屈的喊了一聲師傅,為師傅那一聲前輩抱不平。


    龍心和尚卻沒有收手的心思,一來是真的有了怒意,二來則是想要考驗一下這個自己曾經有過兩麵之緣的道袍男子。


    鍾萬陲見師傅沒有反應,生怕來勢洶洶的老和尚傷了自家師傅,一個閃身擋在師傅前方,此時也顧不得拘束嶽淺池的魂魄,兩隻大錘交叉護在胸前,準備硬生生抗下這凡間和尚的雷霆一擊。卻聽見他身後師傅溫潤的聲音道:“癡兒,讓開吧。”隻覺身子輕飄飄飛起,不受控製的飄向一旁。


    龍心和尚五指攤開,手腕一抖,一掌拍向道袍男子,他去勢極快,這一掌看上去輕飄飄,實則蘊含了無上佛威,拍在道袍男子的胸口之上。


    於是在鍾萬陲眼中,他那個在九重天都地位極高的師傅如同一隻斷線的風箏,直直朝後飛去,但是一直沒有出手,口中鮮血噴出,隱隱泛著金黃。


    龍心和尚站在原地,冷哼一聲,道:“為何不出手?”


    道袍男子緩緩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唇角鮮血,輕聲道:“前輩就算要拿晚輩的項上人頭,晚輩也隻有洗頸待割,萬萬沒有向前輩動手的道理。況且前輩隻是替晚輩管教徒兒,但既然他已經向我求救了,我也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隻有代徒受罰,這也是晚輩被前輩教訓過卻總是改不掉的毛病。”


    “你呀你。”龍心和尚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歎息一聲指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眼中隻有震驚的嶽淺池朝道袍男子道:“這孩子與我頗有緣分,她生前我太過拘泥於俗世沒有護她,萬沒有讓她死後還要受苦的道理。之前我曾推演過,絕沒有要下無間地獄的可能。”


    “前輩這麽多年不問世事,四處遊曆,怎的為了一個女子如此模樣?”道袍男子與龍心和尚認識多年,雖未深交,卻受了龍心和尚兩次恩情,一直以來想著知恩圖報,可他如今雖然名列九重天,卻不知該如何報答一直無欲無求的龍心和尚,況且他身為佛門中人,一直以來不理俗事,任他風吹雨打,任他國破家亡,又何曾見他心底起過一絲波瀾?何曾見過他為哪人如此大動肝火。


    龍心和尚隻是微微搖頭,不願細說,問道:“此事與你無關,你跟我說說無間地獄如今由誰掌管,你那徒兒想來也隻是奉命行事,與他太過計較倒顯得我有些以大欺小,此事我自己解決便是,大不了腆著我這張老臉去求一次。”


    道袍男子神色微微素穆,輕聲道:“此事恐怕沒有前輩想的那麽簡單。”


    “哦?”龍心和尚眉頭一蹙,隱隱猜到一些事情,輕聲道:“這麽說,那件事是真的了?”


    道袍男子輕輕點頭,手一揮立起一道屏障,將他與龍心和尚隔在其中,當天的對話,世間再無第三人知曉,鍾萬陲和嶽淺池隻看見道袍男子一直娓娓道來,龍心和尚時而蹙眉,時而憤怒,時而沉思。


    半晌之後,道袍男子撤去仙障,朝龍心和尚躬身道:“玉清隻盼前輩一切順利。”


    龍心和尚輕輕點頭,朝有些虛幻的嶽淺池招了招手,說道:“丫頭,跟我走。”


    一步踏去,便已是千裏之外,鍾萬陲看的暗自咋舌,這老和尚,怎的修為一直在暴漲不停?


    玉清道人朝他招手道:“走吧,剩下的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了。”


    鍾萬陲小跑過去,看師傅唇角還有血跡未幹,遞過一方手巾,問道:“師傅,這老和尚是誰啊?怎麽連師傅都稱他前輩?而且我看他剛開始跟我對戰時也隻是而立境,但是一直暴漲不停,剛才那一步恐怕都已經是花甲境了吧?”


    “花甲境?”玉清真人淺淺嗤笑一聲,似乎在感歎什麽,又似乎在嘲諷徒弟的無知,終究還是沒多說什麽,神情有些落寞,隻是低聲說道:“走吧。”


    穹廬下,那隻神俊的雄鷹又飛了回來,整齊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那一標皇親國戚見李月涼如此模樣,無人出聲。


    隻有一人翻身下馬,將雙腿近乎殘廢的李月涼扶上馬背,許是雨沒下透,還有幾粒殘餘的雨滴落在他的麵頰上,打濕了他的眼眶,他沒有回頭,近乎呢喃的對於采青說道:“一定要好好保重。”


    於采青沒有多言,隻是重重嗯了一聲。


    當先一騎踏過路邊野草,身後騎兵便跟著那一騎奔向遠方,厚重的馬蹄聲中,聽到李月涼帶著些許哽咽的蒼涼歌聲。


    幼龍初生未有形


    一雙柔夷為護成兵


    淺淡流年溫柔似水


    思慕之心不敢語


    害怕香玉隕


    戰龍在野露猙獰


    鏗鏘鐵騎護其子民


    蹉跎歲月思念不改


    情根深植纏我名


    猶疑女兒心


    困龍於淵掠其鱗


    拳拳報國心隻牽卿


    半生韶華滴水成冰


    贏得身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於采青聽著這首歌,眼淚不止。


    陳銅雀隻覺得歌聲沉痛而悲涼,不知說什麽,他不理解於采青為何要為了拒絕李月涼而拉自己出去頂包,不過現在也不想深究。


    隻是,該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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