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款款走了進來後,坐下時特意攏了下裙擺,顯出自己凸起的肚腩。她骨骼嬌小,較一般婦人不甚顯懷,自以為已經臃腫不堪,其實也不過是較比以前增添了幾分豐韻而已,反而更有幾分。


    不過廉伊也許是在外麵見多了世麵的緣故,倒不再似從前一般移不開眼了,隻是匆匆一瞥後,便收回了目光。


    倒是莘奴反而多看了他幾眼,隻覺得這少年的沉穩竟然好似又長進了不少。這少年當初舍棄了莘奴為他鋪設好的大梁順圖


    最近莘奴籌建的商隊在各國經商,路經趙國時,得到了廉伊不少的照拂,於情於理都是該好好款待他一番。


    不過,廉伊倒是也知趣,並沒有多叨擾,謝絕了莘奴留他吃午飯的美意,留下禮物便告辭了。


    這般的有禮而有分寸較比離開時那個莽撞而死心眼的少年叫人舒適多了。


    但是那遠在大梁的人反而看似不大放心了,也不過走了幾日的功夫,便命人送來了一封書信。


    莘奴打開火漆燙過封口的錦囊,從裏麵掏出了一條順滑的絹布,隻見那上麵是熟悉的筆體文字,用了這麽奢華的絲絹,信裏的內容卻是簡單地囑咐著一日三餐罷了。乍一看倒是淡定得很。


    可是依著她對於王詡的了解,就算他私下裏如何匪夷所思的無賴不要臉,在人前卻是一貫的大丈夫作風。這等千裏之外傳送書信,卻寫些雞毛蒜皮是瑣事一類實在不是鬼穀子的風格。


    可是恰恰這些看似平淡的話語,卻讓莘奴的心內止不住的暖意。她年幼喪父,喜好的男子性格是讓人覺得安全沉穩而溫柔的。


    當年孫伯能贏得她的芳心,與他的細心體貼不無關係。而王詡成人後,給她的感覺更多的是□□而獨斷,這是讓她實在是難以接受的,也是當初起了誤會而讓二人漸行漸遠的根由所在。


    但是現在她能感覺到,王詡正在默默的改變,他能將心中得所想解釋給自己的聽,更是會在私底下展露出不同於人前冷漠而莫測高深的一麵。這樣的他確實總是叫她的心弦為之微微波動。


    算一算二人已經分開了快要五日了,不知為何,莘奴夜中有些難以安眠。因為小腹開始隆起而引起的腰酸也開始了。以往有男人在身旁,背靠在他懷裏時,還能感覺舒適些,而如今枕榻一旁空空,微微的相思與腰痛一起卻在蔓延。這種感覺是莘奴以前都不曾有過的。


    有時候在半夢半醒間,總是覺得他就在身旁,可是側身睜眼時,卻是莫名的失落襲上心頭。


    以前總是認為自己一人也足以撫養腹內的孩兒,而如今,每次胎動的時候,看著肚皮上的小鼓包,她總是遺憾著孩兒的父親沒有在身旁伸出大掌,就如她在時一般,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肚皮。


    莘奴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這般的思念王詡,這種感覺竟是連自己也是有些不可思議。可是提筆給王詡回信時,居然寫廢了幾張絹帛,最後凝神落筆,寫的居然是也天氣冷暖,衣服增減一類的日常。


    就如王詡所言:總有相思難出口,總有情深不自知。


    她對於他的愛與恨,終究是有種無所適從的茫然,隻能順其自然地一步步地朝前走。


    可是平淡的日子也是難以如錦帛裏的一般如溪水向前流淌。


    雖然沒能到大梁,但關於群賢論會的消息也被過往的商旅遊俠帶到了鄴地小城。


    據說有大批的儒生趕往大梁準備伐王,他們沿途痛罵鬼穀子的縱橫之道禍亂天下。甚至連鄴城這樣遠離大梁之地,都有路過儒生張貼的檄文,號召天下的有識之士認清王詡的陰謀詭計,


    當莘奴看著這檄文時,眉頭不禁緊緊地一皺。若是旁人許是看不出來,隻當是儒家與縱橫家的勢不兩立,互相傾軋而已。可是身為鬼穀中人,她一下子便看出文中敘述的種種細節,若非穀內之人,是難以知曉的。究竟是什麽人背叛了王詡,對著穀外之人袒露了這內裏種種詳實的內容呢?


    隻因為這檄文的文采斐然,加之敘述事情頭頭是道,來往參加論會的諸子百家皆是會駐足看上那麽幾眼。莘奴知道這是隱隱火苗,待得在地下流竄,到達大梁時,便是一場熊熊大火,隻怕涉及之人都會被燒得體無完膚。她甚至可以想見天下群賢一起向王詡發難的情形。


    思及至此,心內竟是突然開始煩躁起來,就連盈餘頗豐的賬本也看不下去了。


    她有心收買城中的竹馬孩童去揭幹淨那些檄文。可是想一想又覺得不妥,當年周厲王禁止百姓非議的事跡猶在心中,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他的□□恐嚇得百姓之能道路以目,最後還不是落得倉皇出逃的下場?


    她一個小小的女商賈更是沒有周天子的威嚴,如何能防民之口?


    雖然暫時沒想出良方,可是她卻難以再鄴城裏安然地度日。那心一早便飛向了大梁。她向來是行動果敢的,想到的最後都回去做。既然這般想了,即刻便命仆役準備東西行囊,更是備下船隻從水路進京。


    可就在這時,又有人前來登門。領頭的便是那傳說護主心切,被鄴城官吏亂箭“射死”的子虎。


    之前王詡裝著病弱,倒是一直沒容他近前,如今卻悶聲不響地出現在了莘奴眼前。


    雖然明知道皆是王詡的計謀,可是莘奴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那些群儒的辱罵甚是在理,奸猾之人,人人得而唾棄之!


    子虎倒是不知莘奴心內所想,隻是一抱拳道:“鬼穀子命我護送莘姬入大梁。”


    也許是王詡聽到了風聲,一早便料到了莘奴會耐不住性子要去大梁,竟然先她一步,委派子虎護送,不過子虎並不建議走水路,隻是說自己已經備下了車馬,沿途驛站也打了招呼,還是陸路委托些。


    莘奴當下也不多言,隻命仆役準備好沿途需要的東西,帶著瑛娘還有幾位奴婢仆役便開始趕路。


    當她出城時才發現,那廉伊也騎著馬帶著兵卒護送一輛馬車準備上路。


    見了莘奴的臉兒在馬車車窗那露出來,廉伊倒是勒住了馬的韁繩,問道:“姬懷有身孕,自當再府內安歇,這是準備去哪裏?”


    莘奴不想多言,隻是簡短的道:‘出城去辦些私事……“說完她的目光自然掉轉向了廉伊護送的那輛馬車,那車簾也微微掀起,一個女子的麵龐恰好露了出來。


    莘奴平生見過的絕世美女,除了那已經色衰遲暮的西施外,其他的粉黛雖然美矣,多少還是有這樣或者那般的不足。她自己生得便是絕美,加之鬼穀中的女子皆是王詡精挑細選加以培養,也個個美豔,倒是將莘奴的眼睛養得刁鑽了,一般的豔色在她的眼中不足以稱美。


    可是馬車上的那名女子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卻是覺得這等豔姝竟是生平未見,是另一番高冷而不可攀附的美。


    那女子見了莘奴,隻是目光一凝,細細慢慢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是嘴角微微翹起,點了一下頭便放下了車簾。


    莘奴頓時心下了然,心內感慨怨不得少年不再對著她作癡迷狀,原來是已經遇到值得他傾心相守的佳人了。


    於是笑著道:“可是要帶家眷回趙國?我……似乎是欠了你一份賀禮了?”


    那廉伊聞言,卻臉上一陣不自在,連忙解釋道:“我此番是要護送一位貴人入大梁,姬莫要亂猜,我並沒有成家……”


    莘奴心下了然,那女子說不定是趙國的貴女,卻不知入大梁何事?


    隻是這也不是她多問的事情,而且她聽聞廉伊也要如大梁後,心內躊躇,並不想一路都與廉伊的車隊同行。


    當下便悄悄吩咐子虎,將馬車驅趕得慢一些,讓廉伊的馬車先行。


    子虎似乎也有此意,隻遠遠地跟在廉伊的馬車後麵,當行至一個岔路口時,命車夫調撥馬頭,徑直走了另一條道路。


    隻是這道路並非官道。雖然開闊,卻人跡罕至。莘奴揭開車簾往外探看時,心內未免敲鼓,於是問道:“走這野道是否安穩?”


    子虎在一旁的馬背上拱手道:“請姬莫要擔心,這道比官道還安全。”


    待得日落時,馬車正好行至一戶郊外人家,有人在馬車還未來時,便已經等候在了門口,有人嫻熟地卸車牽馬,而莘奴被瑛娘攙扶下來時,一早邊有人端來的盛滿溫水動銅盆供她洗手,而這看似簡陋的郊外村戶,屋內的擺設卻是幹淨正經,炭盆也早早地擺在了屋內,溫暖而溫馨。


    莘奴看了這草屋內外的人,無論是燒水的還是喂馬的,個個都是身材結實而麵色冷漠,若是仔細去看,他們的手掌皆是握慣了武器的粗大,骨節處都磨有繭子。莘奴以前曾經見過這等氣質的人——那時在一代刺客宗師薑雲君的身旁,他的那些舔慣了熱血的刺客們的身上,才有這等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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