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而溫婉的聲音讓莘奴與姬瑩都愣了一下,待得她揭開麵紗一看,三人不覺都是久別一笑。


    姬瑩搶先過去,瞪大眼兒道:“媯薑姐姐,你怎麽也來到了此處?”


    媯薑輕笑道:“我本齊國人,不是比你們更應該出現在臨淄嗎?我在穀內久不見恩師與你們歸來,心內正自躊躇,便接到了恩師的書信,讓我返回臨淄,我一回來見過稟明恩師就來找尋你們了。”


    昨日的那場宴會,莘奴也是在場自然知道王詡是在排布著什麽陣盤局麵,隻是他對自己的眾位男弟子們秘而不宣自己的狼狽出逃,卻對這幾位女弟子毫無顧忌。還真是另辟蹊徑,又或者是覺得在女子麵前不必固守君子的臉麵?


    王詡的心思暫且不猜,幾位女同窗相聚總是讓人心生歡喜的。


    媯薑命自己的兩位侍女侯在外堂,又挽起了衣袖,也跟著莘奴姬瑩一同忙碌了起來。


    姬瑩講起自己與莘奴在路途上被龐涓派人劫持的險事,媯薑聽了也是麵色凝重,替二人捏了一把汗。


    有了媯薑的加入,莘奴的想法便得以實現。


    媯薑指了指店裏鋪設的鉛粉道:“此物也稱胡粉,在周文王時便廣為流行,如今稍微講究一些的無不用它。可是我卻覺得此物敷麵,雖則白矣,卻甚是損傷肌膚,齊庭宮中常豔妝的女子不到三十便麵色憔悴,附著色斑,麵色發青。可是那些不常鉛粉敷麵的卻無此狀,由此我大膽推斷,此物不甚好。”


    姬瑩一聽唬了一跳,她最喜將臉塗白,媯薑學醫精湛,她的話是有幾分分量,當下立刻跳起來,出去喚侍女打水淨麵去了。


    莘奴一聽連忙道:“若是此物不妥,可有替代之物?”


    媯薑笑道:“身為女子哪個敢不心係頰白妝紅?不過我覺得入口之物,才是最完全的。隻是粟米乃安民根本,如今齊地廣有饑民,若是用粟米為妝,傳揚出去恐怕是惹人非議,妹妹若願意試,還是不要將方子傳揚出去為好!”


    媯薑的意思便是這法子有些奢侈,若是廣為流傳隻怕天下人的口糧都被塗抹到貴婦的臉蛋上,倒不如自己悶聲發大財,千萬不可讓這法子流傳出去。


    她這話說得在理,莘奴自然是點頭應下。


    於是媯薑命人取來三袋粟米,用陶土盆浸入,讓水浸沒細粟米少許,又取來薄棉緊繃在盆口,隔絕了塵汙,置於烈日下暴曬。之後研磨成細粉。


    之後媯薑又加入命仆役采集來的花粉,以及碾碎得精細的蛤蚌殼,增加閃光亮色,齊地靠海,更是加入了碾碎的珍珠粉,讓粉質更加細滑。最後加了幾味滋潤皮膚的中藥再以膏調合。這樣的粉質服帖在臉上果然舒爽透氣。


    於是這般,三大袋高價的細粟高米,最後也不過製了五盒幹粉而已。


    莘奴的店裏雖然也有水粉,卻因為製作時不能這般大量地使用這等昂貴的細粟高米,而粉質欠薄,不如鉛粉長久,加上價錢昂貴,也不甚暢銷。


    姬瑩雖然出身司徒之家,可是看到這粉製作這般奢靡,單是那幾顆珍珠便價值幾許金,也不禁咋舌道:“這樣的粉,該是賣給何人?”


    媯薑笑道:“自然是君王之家,不過粉好了,也要人配才行,莘奴姐姐,到時候還需要你的臉蛋打一打樣板啊!”


    當初楚人“買櫝還珠”也是這般道理,好的貨色需要更名貴鮮亮的事物加以映襯,這才名貴光豔晃得人移不開眼。


    當媯薑引了幾位相熟的貴女前來店鋪時。


    隻聽一位錦衣華服的女子下了馬車打量著這店鋪,微微輕蔑道:“原以為媯姬是要引我來何處,竟是這樣簡陋的鋪麵,會有何等好貨?不如我們還是去之前那家吧,那裏的貨色可都是出自陶朱公親自經營的店鋪,俱是美女西施享用過的佳品呢!”


    媯薑卻不慌不忙地笑道:“姬未曾入內,便說貨劣,可真不是聰慧之舉,一個敗國之姬也已,你是要塗了她抹過的粉再傾覆了哪一座城池?”


    媯薑平日溫柔得體,可是偶爾之言卻犀利得讓人難以招架。這些貴女哪裏再肯頂著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其餘幾位連聲都沒吭便魚貫而入,進了這家她們平日裏絕不鬼踏足的小店。


    可進了店內,竟然是別一番景致。


    隻見這店裏乃是用竹片飾以牆麵。店內的一側裝飾以陶盆,裏麵養著大朵粉白色的水芙蓉,圓圓的葉片鋪滿整個盆麵,伴著熏香嫋嫋,竹影重重,屋後隱約有古琴聲傳來,彈奏的卻並不是臨淄城裏流行的庸俗曲調,清幽高雅的素音竟讓人有種身在塵世之外的清幽之感。


    時下的店鋪都是講究盤鋪貨屋,貨架推擠展示,可是這家店麵卻隻辟了一麵牆,列上名貴的漆架,展示著寥寥無幾的幾樣脂粉。


    可是那些脂粉盒子卻個個名貴,盒麵竟然鑲嵌著上好的明珠為抓手,單是這盒子已經價值十金了。


    其實這店麵裏的大半家私俱是媯薑提供,名貴的漆器,立刻讓小店變得高雅貴氣。


    就在眾位貴婦入內室,一位身著玄衣的女子款款走到了她們的近前。待得貴婦們抬頭一看,個個都有晃神之感。


    列國之中,隻有秦人尚黑色,滿朝文武俱是玄衣裹身,被嘲笑為蠻化荒涼之地,不受周禮照拂。是以別國的公卿多以身著彩衣為尚,一則彩衣染色價格昂貴,二則也是借衣服的重彩提亮膚色之意。所以身著黑色者,少之又少。


    可是眼前這位少女卻是將玄色穿出了別樣風情,她腰肢如同春柳,露出的手腕脖頸和臉頰細細地塗抹了一層淡粉,也不知這粉裏調了什麽服帖得竟是看不出毛孔,隱隱閃著亮光。而這女子的模樣可真讓人驚豔,眉眼如墨,額頭一點紅痣,兩片嘴唇上塗抹的是帶著水光的淡紅,長發綴著玉墜披散在身後,一身玄衣更是顯得她膚白瑩玉,哪裏有半點常人身著玄衣的寡淡陰悶?


    見眾女呆愣愣地看著她,莘奴微微笑道:“聽媯姬言今日有貴客,不敢拿出庸脂俗粉敷衍貴客,特意調配了秘方“芙蓉粉”供諸位調試賞玩。”


    說完便引著諸位坐到了香席之上,又命仆役送來甜漿果品,這等的款待,又是別處店鋪不曾見過的。


    一時間就連先前厭棄出言不遜的那貴婦也是被眼前這玄衣女子泰然的氣場壓製得安順了許多。


    待得將那些脂粉倒入調配之用的脂硯中,眾女才恍然為何店內的燕脂顏色這般少。不同於別家直接取粉敷麵。按著自己的沾取的多寡調試顏色,這家店鋪選用了芙蓉粉與加入由油膏的燕脂,在脂硯裏可以摻水隨心調處不同的顏色。待得抹到臉上,竟然能呈現出別樣的漸變顏色,也難怪稱“芙蓉”,可不就是如同水芙蓉的花瓣一般白中透粉,自自然然嗎?


    而媯薑在一旁也嗅聞著粉質,說出了其中幾味藥草的名字,俱是養顏佳品。眾位貴婦皆知她在鬼穀學醫,自然是個個信服。


    無論美醜,女子皆有些其裏東施效顰的心思,看了別的美人穿衣打扮,便一心認定自己如此也定然美豔不可方物。當聽聞莘奴塗抹的便是芙蓉粉時,在場的貴婦俱是內心歡騰,直覺自己若是抹上,一定增加幾許別樣的豔色。


    當下這五盒芙蓉粉還有幾盒燕脂,俱是被來包括媯薑在內的六位貴婦一掃而空。其中一位因為芙蓉粉數量不夠,未能一時購得,竟是與其他的幾位爭吵了起來。還是媯薑大度,慷慨地將自己這一盒,讓給了那婦人,這才了結了紛爭。


    看到她們爭吵得麵紅耳赤的模樣時,莘奴還暗道媯薑狡詐,竟是連這人數和脂粉的盒數都是精心算計過的,這等蕙質蘭心的女子竟是對商道一門無師自通啊!


    於是五十金一盒的芙蓉粉,頃刻之間被一掃而空。因為奇貨難求,當聽聞一個脂粉竟然要月餘才能製出時,當下又幾個豪氣闊綽了預支了三十金作為定錢,要包攬了剩下的幾盒。


    莘奴雖然不是第一次鬻貨售賣,可是跟先前幾個圜錢的蠅頭小利相比,這次生意做得簡直是順暢得叫人撲在金子裏打幾個翻滾。


    事實上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當除了媯薑之外的幾位貴婦離去時,她緊緊摟著剛到手的金,笑得甚是失狀,之前玄衣麗姝清冷美豔之狀崩塌得一塌糊塗。


    一直在屋後彈奏著古箏的姬瑩,甩著酸麻的手腕入了前堂,看見莘奴這一副商賈重利的模樣頓時有些看不下眼了,痛心疾首道:“該是何等的愛錢?莘奴姐姐,你這副俗樣被男子見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莘奴不以為然道:“若是這些黃物,要男人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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