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秀潤見他直愣愣地站著不說話, 便耐著性子道:“請讓讓, 您擋到了我測量的丈繩。”


    鳳舞低頭看腳下,腳下果然踩到了一根刷了漆的繩子, 於是連忙抬腳讓開。


    薑秀潤也不理他,徑自繼續指揮著手下的匠人測量, 好定製測量水位的石牛, 立柱安放在蓄水池裏。


    陪在鳳舞身後的地方官員們倒是一時訕訕,心道薑大人挺靈秀的一個人, 怎麽見了皇子卻這麽冷冰冰的?


    有那通透世務的, 倒是想起了要命的。如今朝廷分離,兩黨相爭得厲害。這位薑大人可是從太子府裏出來的,是國儲派,而二皇子更得當今聖上的寵幸, 是保皇派。


    而他們這麽用心逢迎二殿下, 會不會也被當成了分黨占位啊?一時心下忐忑,暗自叫了要命。


    不過鳳舞倒是貼慣了薑秀潤的冷屁股, 倒是不以為意, 隻立在她的身邊,一副求知欲甚強的樣子東問西問的。


    不一會到了中午,該食午飯了。近些日子,京城裏的戶部總是時不時往漢陽發糧油菜船。


    是以工地上這些日子吃得倒是越發新鮮豐富。


    鳳舞原想著與薑秀潤蹭上一頓飯食,二人在山頂小帳裏促膝長坐,麵對麵食飯,怎麽想都透著一股子的曖昧。


    此時的他, 全然想不起這女子可是算得上是他的嫂子。


    天地間,隻剩下他與秀兒才好呢!


    可是,當薑秀潤的那個醜婢女淺兒臉上帶著詭異的笑,端上一盆煮得稀爛的菜糊糊,擺放在鳳舞的麵前時,他便忍不住想起些不愉快的往事,一股子想往上嘔的惡心感怎麽也壓不住,幹嘔了兩聲,狠狠瞪了翻著大眼白兒的淺兒一眼,便臭著臉告辭了。


    待得二殿下走後,薑秀潤倒是好奇低看了看菜糊糊道:“真就這麽吃?”


    淺兒笑著道:“還沒有做好呢,這是京城裏運來的甜菜,加了切碎的牛肉調味好的,一會油鍋熱了,幫忙做飯的廚娘要往肉羹裏加麵粉,貼肉菜餅子吃。”


    說完,她就端著那大盆回去了搭夥做飯的帳子裏。


    搗亂的人走了,薑秀潤的耳旁也得了清靜。倒是可以支著小桌子,敲一敲算盤了。


    因為在漢陽這裏,她準備充分,調動了民心的緣故,在人工上著實省了一筆,加上工期縮短,所耗費的銀兩又折半。農司因為桑蠶稅而積累的家底兒還算能應付得過去。


    就是吃食上有些捉襟見肘,幸好有許多米麵還有許多物資,都是由戶部周濟,倒也沒有斷了糧炊。


    不過薑秀潤知道,戶部不會無緣無故周濟農司,大約是鳳離梧出麵為她周轉調節的吧。


    她來到漢陽這些時日裏,隻初時收到鳳離梧的一封書信,命令她快些回去,莫要任性。


    書信是用私下裏的語氣寫的。可是薑秀潤回信時卻是稟明上司,公事公辦的語氣。隻細細詳列了自己入漢陽後所做的種種,以及自己馬上要做的事情,實在是離開不得。


    這份公函遞交上去後,太子那邊就再無催她回京的消息。


    薑秀潤覺得這很正常。鳳離梧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都是權欲重於一切的男子。


    如果向太子稟明自己並非躲到漢陽置氣,而是做出了一番政績的話,殿下是會以國事為重,不會攪鬧了漢陽的水利工事的。


    而隨後送來的運送物資的船隊,也印證了殿下還算滿意自己的政務。所以薑秀潤便安心地駐紮下來,琢磨著再多呆個把月的。而且這水渠的工事又並非漢陽一處。以後她還可以再這般常駐在其他的地方,繼續監督工事。


    男女之情,貴在朝夕相處。如今她與殿下省了朝夕,多了天涯相隔,自然便情淡雲煙。


    其實隻要太子不對她抱有執念,這樣的君臣相處,才是自然王道。她在離京前,借著選買路途用品的機會,已經在姬無疆的店鋪留有口信。


    而在漢陽工地,因為來往徭役眾多,她也與姬無疆派來的手下暗中接觸了多次……想到這,薑秀潤的心又安穩了些。


    人有了向前的方向便不再迷惘,雖然每日苦累,但是薑秀潤卻覺得日子過得比在洛安城裏,對著滿院子的貴妾王女要舒心自在多了。


    她算了一會帳,那小帳裏肉菜餅子的香氣也便傳過來了。


    在漢陽工地上呆久了,薑秀潤也越發不像個王女了,吃起飯來,竟然慢慢學起了當地鄉人的習俗。選了個地勢高些的土丘,盤腿坐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手裏端著木碗竹筷,夾著肉菜餅子便吃了起來。


    那肉菜餅子味道甚美,就是鹽放得有些多,薑秀潤吃了一半,就覺有些渴,大喊道:“淺兒,早上熬的豆汁還有嗎?給我端來些。”


    就在這時,有人遞給她一隻精巧的鑲嵌著寶石的牛皮水袋。


    這可是不是漢陽地界能看到的稀罕物!


    薑秀潤詫異地抬頭回望,隻見一身黑色毛氅的鳳離梧正站在她的身後。


    他如同先前的那個鳳舞一樣,看著她變成麥色的皮膚,都是微微一皺眉。


    見她發愣不接水壺,鳳離梧幹脆擰開蓋子,將水袋子遞送到了她的嘴邊。


    薑秀潤緩過神兒來,連忙撂下碗筷接過水袋,給鳳離梧施禮,道:“殿下來此,怎麽沒有派人知會一聲?”


    鳳離梧月餘未見眼前的人兒,心裏的想念早已溢滿了胸膛,可是沒想到,真見了,她一如遞送來的那封書信一般,公事公辦的冰冷,真叫人寒進了心窩子裏。


    其實,鳳離梧一直沒有過來,是有些緣由的。


    最開始,他寫信催促著薑秀潤回京,她卻回了那麽一封冷冰冰客氣疏離的書信,真是氣炸了鳳離梧的心肝。


    真是處處容忍著她,卻越發地囂張了!


    就在鳳離梧準備提筆責罵她快些滾回來時,刑司的一份卷宗卻送到了。


    這卷宗正是薑之扭送的那個波國暗探的案子。


    雖然當初暗探招問得痛快,可是卻滿嘴胡言,再一細問,那探子也不改口。


    依著主司的意思,這案子就可以定罪結案了。


    可是負責協理此案的季秉林卻一板一眼地不同意落案,竟然按著那探子的供詞,派人前往波國探查去了。


    這一路追查,溯本求源,竟然查證到了此人乃是申家的家奴。接下來的事情,便有些雞飛狗跳了。


    申雍在大齊的使節麵前,一臉的純良無辜,直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奴為何會去齊國要接大王子回來。而那邊負責接待齊使的姬無疆也不是吃素的,又是一路追查,竟然將那個家奴的妻兒一並抓來,要齊使帶回去,跟那探子對質。


    最後那探子看見妻兒竟然也被帶回了大齊,頓時涕淚橫流,再也嘴硬不起來,隻老老實實地交代是申雍指使他假冒波王之言,騙那薑之回國,半途害之。


    而至於他被抓時,抵賴質子的話,皆是申雍拿了他的家眷要挾,告誡他被抓時要說的誣陷之言。


    季秉林覺得審問到這裏,才算是水落石出,於是交給主司結案,整理成卷,又抄送了一份到了太子府上。


    總之,收到卷宗的那日,太子府算是省了口糧。鳳離梧足足一天沒有吃下半粒米。


    他呆坐在書齋裏,腦子中不住地回想著那日薑秀潤在自己麵前哽咽認罪的情形。


    那時的他,居然認為她是恃寵而驕,被識破了詭計後,撒嬌求饒的哭泣。可笑他當時還自傲沒有臣服在她滴滴點點的晶淚下。


    現在想來,他的秀潤是委屈到了何等的地步,最後竟然還那麽謙卑地向自己認錯討饒……


    那畫麵,便是無數次在鳳離梧的腦子裏回放,真是次次都紮得鳳離梧心疼。


    刑司的這案子查得細,他自然也明白事情的緣由。細想也是,那波國形同火坑,薑秀潤怎麽可能主動聯係老臣要回去?倒是那申後與申雍可恨,竟然包藏禍心,往薑之他們兄妹兩個人身上扣屎盆子。


    最可恨的是,自己當初為何卻起了疑心,認定了薑秀潤要離開自己,暗地裏狡詐用計?


    至於薑秀潤為何含冤承認,也不難理解。


    鳳離梧終於領悟到,那個女子處處小意奉承自己的背後,隱藏著多少的敬畏之心。


    她……到底是愛他多些,還是怕他多些?


    鳳離梧生平做事從不回頭,更無向人誠心認錯的時候。可是這次錯怪了他的小側妃,當真是叫鳳離梧有些日夜寢食難安。


    於是薑秀潤負氣出京,便有了很好的解釋。她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心裏怎麽能不難受?


    鳳離梧一時還想不好怎麽哄薑秀潤回京,隻能派人不斷默默打探著薑秀潤的近況,和漢陽工事的情況。


    說實在的,他當初雖然給薑秀潤放了差事,可是心裏並不認為她會做出多大的成績,左右不過是給她些能幹的人手就是了。有了副手協理,想來也不會出大錯。


    可是細細聽了她身邊侍從的回報後,鳳離梧身為國儲,也不得不承認,滿朝文武都算上,沒有幾個,有薑秀潤這等子機敏的協調能力。


    若是不去想她的女兒身,這分明是個天生做官的坯子!


    這麽想來,鳳離梧不知為何,心裏越發地湧動不安。


    原想著她一個月後便回京,所以鳳離梧默默派人一船一船地送物資,也算是替薑秀潤解了後顧之憂,可以盡心盡力地辦差。


    依著她的聰慧勁兒怎麽能領悟不出,這是自己在向她主動示好?鳳離梧覺得她氣消了,也就回來了。


    可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她還沒有回轉的跡象。鳳離梧再也忍不住,便親自來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工地是廁所嗎?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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