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離梧原想著她會心懷忐忑, 又或者做賊心虛地向自己討饒。


    誰想到, 他還沒有發作,她卻先委屈地哭了出來。


    別的事情, 他倒是不會跟她一般計較,那等子狡黠的小算計, 他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這等子籌謀著暗自回國的事情怎麽能姑息了她?


    眼看著她嗚咽了幾下後,就不再出聲, 隻是臉頰上成對地流著眼淚。


    鳳離梧狠下心不看, 隻將緊繃的俊臉轉向了窗外的湖麵,然後緊聲道:“你若不認,就算了,反正刑司的人也能從你兄長的嘴裏問個明白, 出去吧!”


    話音未落, 隻聽“咚咚”兩聲,薑秀潤匍匐在地, 恭謹地給太子殿下磕了兩個響頭, 然後木著嗓子道:“殿下明察秋毫,我的這點子小伎倆怎麽能逃過殿下的法眼,此事皆是秀潤一人策劃,我的哥哥實在是不知情,莫不如我主動去刑司領罪,隻求殿下放過我的哥哥。”


    她倒是甚老實地認了,可是不知為何, 鳳離梧心裏還是老大的不舒服。


    他繼續繃著臉道:“你何時跟波國的老臣勾結的,原是打算怎麽出逃?”


    薑秀潤低聲道:“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後來殿下待我們兄妹親厚實誠,老早便忘了,誰知他竟然這個時候前來……”


    在鳳離梧看來,既然讓她知道了自己的小勾當瞞不住他,也就差不多了,而且就像她所言,應該是後悔了才借口做惡夢讓他派人去看護她的兄長。


    這又是流眼淚又是磕響頭的,憑白的讓人看了堵心。


    於是鳳離梧長臂一展,將她拉了起來,緩和了口氣道:“念你悔改的及時,暫繞了你這次,若是下次再犯,必定不輕饒了你和你的兄長!這次的教訓可記下了?”


    薑秀潤臉上的淚痕未幹,可是卻不再流眼淚,隻是垂下彎長的睫毛,遮擋了自己眼裏的那抹冷意道:“定然牢記在心,再不敢忘。”


    其實鳳離梧懷疑她並不是什麽出奇的事情。


    是她最近太得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身為質女,身在洛安城裏本就是個隱形的囚徒,怎麽配奢望得到太子殿下全然的信任?


    今日這一飛來的悶棍倒是及時,一下子將她震醒,免得醉死在鳳離梧編織的溫柔鄉裏而不自知。


    接下來,便是如往常一般,兩個人一起食飯。


    薑秀潤沒有怎麽吃,隻是默默給鳳離梧夾菜添湯。


    鳳離梧倒是習慣了她的殷勤,很自然地食了一碗飯後,看她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以為她在擔心著兄長薑之,便道:“放心吧,刑司例行問話後,便會放你哥哥歸府,不會少了他一根毫毛的。”


    薑秀潤謝過了殿下,然後接口著要去核對農司新承攬的修建水渠的工圖,婉拒了太子欲讓她留宿寢院的要求,回到了自己的書房裏。


    隻是她坐在書房裏,看著跳動的燈光,眼前的圖紙卻是半分都看不下去。


    薑秀潤靜默了一會,回到了自己臥房中,從一個匣子裏拿出了一根發釵——這發釵是波國故人姬無疆——姬大才子相贈之物。


    姬無疆雖然回歸了波國王庭,可是他在外廣布的生意還在。尤其是洛安城裏,也有姬無疆暗地裏設下的店鋪。


    她在去參加墨池書會前,他曾給了她這發簪,並告知可以聯絡通信的商鋪。隻要她拿著發簪去找尋,便可代為傳信。


    以前她雖然被姬無疆說得心動,卻不無行動。但是現今,倒是不能死吊在一棵高不可攀的樹上……


    到了第二日,便是每個月大朝之時,幾大部的主司皆要在列,向皇帝請奏國事。


    像薑秀潤主持的農司這類偏僻衙門的主司,不是大朝的時候,一般不用早朝。而到了大朝時,卻要必須到位,每個月都不能缺省。


    因為是大朝,上朝前都是講究個儀式祭奠,臣子們來的也要比往常早。


    當薑秀潤從馬車上下來時,諸位公侯大臣們都分列在兩旁,一旁有小廝隨從捧著銅鏡,容諸位早早起來,睡眼惺忪的大人們整貌理衫。


    而就在一旁廊下的夥房裏,一早飄來了鹵蛋的香味。


    夥房大灶上的鐵鍋正熬煮著新米,泡了一宿的米,顆粒鼓脹,摻著黍熬煮得粘粘稠稠,最適合清晨墊胃。


    這個叫例粥,隻有大朝時才有。


    一幫子平日裏山珍海味吃慣了的公卿們,被活活餓上一個時辰,腸胃裏的油脂也控得幹淨了,隻一顆香辣入味的鹵蛋,就能配著喝下半碗的米湯。


    聞著這香味,一眾臣子們都等著上完早朝趕緊下朝喝上一碗熱粥,再各自回歸府衙。


    薑秀潤也不自覺吸了吸鼻子。因為昨日晚飯根本無心去吃,今晨又起得早,老早就饑腸轆轆了。


    聞著這例粥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一旁的孟憲看見了,忍不住嗬嗬冷笑了兩聲,問道:“薑大人這麽餓,要不要先去食一碗?不然……以後恐怕沒有機會吃了。”


    薑秀潤抬眼看著他,心裏倒是知道他為何這般口出狂言,大約是網羅了自己“通敵”的罪證,準備一會在大朝上彈劾她呢。


    懶得跟孟憲磨牙,薑秀潤挺直了腰杆,等著一會早朝。


    鳳離梧站得老遠,便看見薑秀潤似乎餓了的樣子。


    昨天他本以為她處理完公事,會再回到自己的寢屋裏,是以還特意告知侍女給她留門。


    也是白日累了,他便先睡下了,誰知一早睜開眼,自己的身邊居然還是空著的,一時間這心裏就跟睡了一宿變得空蕩蕩的腸胃一般,老大的不舒服。


    另外洗漱後,原本是想同往常一般,捎帶著她一起上大朝的。可是誰知出了府門才知,薑主司說是有一份公文拉在了衙齋,老早就乘馬車去取公文順便直接早朝去了。


    等入了宮中,因為等著早朝排隊,鳳離梧一時不得空與她說話,不過等下了早朝時,非要好好地與她論論,她這是要跟他鬧哪門子的別扭!


    等入了殿上,例行的祭祖完畢,便到了議政之時。


    那孟憲果真如意料之中的那般發難了。


    薑秀潤本以為自己要辯解一番,誰知沒等她開口,二皇子鳳舞先發話了。


    他衝著孟憲含笑道:“孟大人是聽了什麽人道聽途說,竟然說薑主司的兄長私通故國。那暗探明明就是質子薑之扭送到官府去的,賊人落網,一通亂咬之言,怎麽可盡信?”


    孟憲被二皇子給搶白一番,著實臉上一暗,隻幹笑了兩聲,表示自己誤聽誤信了,便無疾而終了。


    倒不是這兩個人在唱雙簧,而是鳳舞的確不知孟憲要揭發薑秀潤這事情。


    他從鳴山回來的路上偶染了風寒,回到宮中就一直未曾見自己的親近的官員幕僚。


    不過薑之的事情,倒是聽著安插在刑司的暗探提起過,因為幹係到了薑秀潤,也就上心細細打聽了一番。


    既然明知道孟憲這通子亂咬無果,鳳舞這等圓滑之人自然樂得做個順手人情,既趁孟憲沒有出大醜之前,給了他下台階的梯子,又賣了薑美人一個人情,就算她現在不私愛著他,也不能禁了他對她的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鳳舞就不信捂不熱她!


    是以不輕不重地申斥了孟憲後,鳳舞便抬起眼兒,衝著薑秀潤微微一笑。


    這人前做場子的事情,薑秀潤也駕輕就熟,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明知鳳舞惺惺作態,在禮節上也當是報以微笑。


    這兩個青年在朝堂之上,迎著射入的朝陽燦然一笑,當真是養眼。


    高居群臣首位的太子殿下,一張華美絕倫的臉兒仿若聚攏了千年寒冰一般,讓不小心掃到他的人,都覺得眼睛冰得涼絲絲的。


    待得朝事紛紛參奏完畢,便到了群臣喜愛的喝粥時間。


    臣子們三三兩兩為伴,步行到宮門前一側的偏房裏去領碗飲粥。


    鳳舞遠遠看到薑秀潤提著朝服的下擺,一路走得飛快的樣子,看那情形是餓慌了的。


    他三步並作兩步,大步趕上去來到了薑秀潤的身邊道:“薑主司,可要坐在一起食粥?我今日讓小廝帶了些鬱南的特產,是醃製的肉腸,配著粥吃最好。”


    薑秀潤微微一笑,言不由衷地找借口道:“一會有事情要稟報太子,當與殿下同桌,二皇子恐怕在一旁聽著不大方便吧。”


    鳳舞怎麽不知她這是借口搪塞婉拒,便道:“整日的跟他一起,什麽時候不能說?非要早飯也要膩在一處……你可知,太子府裏可能又要進新人了,你總這麽纏著殿下,不怕他膩了想要換換口味?”


    他本以為自己這話一出,薑秀潤定然吃醋變色,沒想到她隻是微微一笑,故意朝著自己這邊湊了湊,小聲道:“我怎麽不知二殿下還兼了太子府內務總管的閑職,要不要今晚勞您大駕,舉著牌子托兒到你大哥的麵前,好看看他究竟會掀誰的牌子,有沒有今夜就換了口味?”


    鳳舞斜眼看過去,這女子看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可是話裏卻譏諷著他是鳳離梧的奴才,當真是可惡得很!


    可偏偏那眉眼裏透著的,都是撩撥人的風情……


    就在這時,薑秀潤的身後有人冷冷道:“薑主司,在閑聊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喵~~~終於吃完了剩菜,然後進入沒有外賣的餓死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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