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他們, 其實薑秀潤自己都沒想到這學院分得如此不堪。


    那“丁”字也簡單明了, 就是嘲諷他們是不學無術的白丁嗎?


    不過能進丁班的,豈是等閑之輩?還沒等薑秀潤還嘴, 她身後一個高壯的少年斜眼道:“丁院怎麽了?你且說說有何不堪?”


    薑秀潤這一回頭,不禁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身後的高壯少年甚是眼熟, 竟是日後名震朝野的撫遠將軍竇思武。


    這位竇思武出身武將世家, 不過據說天生愚鈍,自小讀書便不成句, 在書院半路輟學, 幸而在隨父親陪同齊王一起郊遊時,替陛下擋下了刺客一箭,就此得以重用。


    忘了說,他也是太子殿下朝堂上的勁敵, 乃是堅定的保皇黨。


    薑秀潤原先隻知道竇思武與太子不和, 卻隻當各自為主,現在見他還在書院求學, 且入的也是丁院, 便立刻想清楚了。


    原來竇大將軍日後還要被太子主辦的書院開除——人生奇恥大辱,真是不共戴天!


    那竇思武是洛安城有名的混不吝,一拳下去能砸掉人的一對門牙。見他瞪眼開口,那幾個還準備繼續奚落薑秀潤的學子登時閉了口。


    薑秀潤便朝竇思武一抱拳:“以後同在一處修學,還請兄台多多關照!”


    竇思武不甚愛說話,便朝著薑秀潤也抱抱拳。


    雖然學子們分了個三六九等,但是有些講課也是要在一處上了。


    比如沐風先生的課, 每個月也不過四次,每次都是先生布置了功課,交由學子們回去閱讀領悟,下次課,由先生來考,隻是答案沒有唯一,眾人各抒己見,由先生點評最優。


    說起來,沐風先生的功課更務實些,大多與治國安邦有關,討論的都是史鑒或者時事,認真聽起來也並不枯燥。


    薑秀潤雖然是個女子,卻是個一向要臉的,雖然明知道自己並不會長久在書院就讀,可是那日被群生奚落的話實在入了心,就是立意給自己找回臉麵,就算功課不會出眾,也不至於被落下太多。


    是以就連哥哥提出讓她參照自己的功課完成一份,都謝絕了。


    沐風先生給學子們布置的第一課是治理水患。眾人第一次呈交功課時,是按分院的先後集齊書簡,統一遞呈上去的。


    天幹分院的自不必提,不時有新穎佳作讓沐風先生頻頻點頭。那地支分院的則強差人意,有些拘泥呆板了。


    到了丁院時,沐風先生隻覺得火氣騰的往上頂,那字七扭八歪不說,內容也是能用四個字形容——狗屁不通!


    可待翻閱到最後一卷時,沐風先生的眼前頓時亮了起來。


    這書簡上的字,寫得實在是太有筆力了!非積年功力無法練成。


    略去書寫不談,再看這篇書簡,雖然沒有動人的文采,讀起來平鋪直敘,樸實無華,但是述說的卻是深入淺出,簡單直白。


    開篇便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曆朝曆代的百姓皆苦於水患,若治理得宜,不但減輕損失,安撫百姓,還能保糧增產,贏得民心。後麵便詳訴了如何探查河道,如何築堤建壩,如何排渠引流,甚至還說明了大災之年如何應對,避免瘟疫……


    沐風先生看了良久,才看向署名……當他將書簡放下時,突然覺得自己太過武斷了,那少年既然能成為太子少傅,定然是有過人的本事,隻是口才不甚好,初試的時候太過緊張罷了。


    雖然他的書簡無甚文采可言,但卻彰顯出務實的一麵。而太子身旁,就是需要這種腳踏實地的官吏啊!


    是以第二日,在書院的大課上,沐風先生首推薑秀潤之文章為範文,向全書院的群生誦讀。


    讀文章時,薑秀潤其實也很意外,她沒有想到先前對自己半個眼皮都看不上的沐風先生,竟會欣賞自己的這篇拚湊之作。


    她所謂的拚湊並不是抄襲,而是將自己故國波國與鄰近梁國處理水患的方法寫上。


    水患一直是波國的頑疾,相形之下,鄰國梁國便做得甚佳,通過修建水渠保證農作物旱澇保收。


    當年波國在她出了浣衣局後,發生了一次較大的水患,而鄰國梁國卻安然無恙,是以當時,她的感觸便頗多。


    而這次沐風先生的考題,恰好正考在她熟知的事務上而已。


    沒想到卻入了老先生的法眼,被大大誇讚了一番。


    至於那些先前嘲諷薑秀潤之人,如今也全失了音。丁院學子平日屢被天幹地支學子嘲笑,今日終於出了一個被先生褒獎的公子小薑,一個個也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竇思武更是高興,拍了一下薑禾潤,笑著說道:“痛快,痛快!我丁院的學子今日可不能被人小瞧,我請大家課後一起痛飲!”


    丁班學子那幾個皆是草包以上,蠢才以下,說起經義來就如上刑一般,但是吃喝玩樂卻是個個精通,聽到竇思武請客,皆是群起響應。


    薑秀潤本不想去,但是丁院幾個學子紛紛附和,她想想不日就要逃跑,到時說不得會用上哪個,應該和諸位學子搞好關係,說不得日後便用得上,半推半就地便答應下來。


    課後丁院幾個學子還有薑秀潤的兄長薑之也一起,三三兩兩湧出學院,來到都城有名的官宦常聚集的酒樓太仙居。


    幾位學子雖然治學的水平參差,人品也是有高有低,但是卻沒有劉佩這樣麵上帶笑,手中動刀的彎彎繞繞,簡單很多。幾杯酒落肚,場麵就熱烈起來。


    薑秀潤擔心在學子麵前露餡,加倍小心,使出前世練就的笑談逢迎的功夫,很快便被這些心思單純之人引為知己,一個個呼兄喚弟,就連她以身體不適而頻頻拒飲都不再計較。


    薑秀潤在席間也是注意眾人,發現竇思武外表粗豪,心思單純,整個人就是個一根筋的,頗為講義氣,話中也很是向往前代豪俠。想來也隻有這樣的性格,前世才能在齊王大勢已去後還義無反顧地一條道跑到黑,和太子對著幹。


    而前世的太子因為受了圍場受傷,而被皇帝開始漸漸反撲,這竇思武就是端慶帝對付鳳離梧的馬前卒。


    在當時,薑秀潤還覺得暗暗解恨,將竇思武視作不畏強權的英雄呢!


    卻不曾想,她居然還有跟這位竇英雄呼朋喚友,稱兄道弟的一天。


    眾人直喝了二個多時辰才盡興,竇思武結了賬,大家搖搖晃晃地出了酒樓,互相道別後紛紛上了自家的馬車回府。


    薑秀潤正待上了太子府的馬車,竇思武叫住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道:“早就聞聽到你公子小薑的大名,今日相見卻全不似某些人所說那般張狂。我們一見如故,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隻管找我。”說完,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費力地爬上馬車,回轉竇府。


    薑秀潤心中也有些欣喜,今日這頓酒席與丁院學子熟悉不少,以後也算多了些後路。


    薑秀潤轉身向馬車走去,一抬頭赫然發現馬車旁停著一輛四馬駕轅的氣派馬車,正是太子鳳離梧平日常用的。


    此時車上簾布撩起,太子那俊美儒雅的臉在窗前顯現,正緊繃著的注視著自己。


    薑秀潤被太子淩厲的目光嚇了一跳,隻趕緊走過去鞠禮問安。


    鳳離梧的下巴依舊緊繃,語調平平道:“隻不過上了三日的學院,君似乎已經交友遍布,忙於交際了。”


    今日,太子回府甚早,原本是想等著薑秀潤回府,考一考她在學院修習的講義。


    哪想到,左等右等,卻不見少傅回府。


    太子著人去問,才知薑少傅攜著兄長與同窗飲酒去了。鳳離梧也不知怎麽的,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便命人驅車前來酒樓找尋,未曾想,看到了公子小薑與別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情形……


    薑秀潤並不知太子內心的曲折百轉。


    被鳳離梧這麽一問,她隻當太子時嘲諷她治學不夠專注,隻顧交友,對不起太子府出的學資,於是連忙說道:“今日的文章得了恩師的謬讚,同窗也是出於好心,一同出來飲酒慶祝,以後在下自當恭謹些,不可這般張揚了。”


    鳳離梧不再言語,隻冷著臉上薑秀潤上馬車,然後便回轉太子府。


    薑秀潤沒想到太子竟然比恩師沐風先生還嚴苛,壓根不喜他如此浪費時間,心內倒是小小的感歎了一次,覺得起碼太子對待幕僚的前程上,甚是用心,並非一味索取壓榨的關係。


    她向來不願欠人,自然投桃報李,行些幕僚該做的事情:“太子,在下今日飲酒時,在想一事,孔夫子治學時,尚能因材施教,而書院一味隻憑文章定人高下,是否太武斷?若是有些人文采不行,卻武略滔滔,豈不是白白湮沒了人才?”


    鳳離梧聞言,望向了薑秀潤,表情不知為何,慢慢地和緩下來:“你……方才飲酒時,想的便是這個?”


    薑秀潤連忙點頭諂媚道:“食君俸祿,自然時刻惦念君恩!”


    作者有話要說:  打完針後,回家睡過頭了,起來一頓狂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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