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大, 卻叫聽者心膽一顫。


    剛入廳內的薑秀潤心中一縮, 腳步微頓。而那田瑩一個沒把持住,腿軟跪下來了。


    就在這時, 院內響起了悶棍的聲音,之見幾名高壯侍衛高舉木棍衝著那兩個婆子狠狠砸去。


    初時還能聽見人疼極的悶悶聲, 到了後來, 那被悶在破布裏的哀嚎漸漸轉弱,兩團麻袋樣的東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瑩以前在韓國嬌生慣養, 哪裏見過這等將人活活打死的陣仗?隻嚇得花容失色, 跪在地上,上下牙打著顫。


    薑秀潤的臉也慘白著,因為她不知道下一個被這般活活打死的人是不是她。


    鳳離梧半垂著眼,看那田瑩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聲了, 才慢慢悠悠問:“方才孤審了那兩個婆子, 她們說是被奸人指使,陷害你們兩個, 可你現在又說是薑少傅垂憐你的美色, 孤到底是要信哪一個?”


    田瑩這才知原來方才自己的意亂情迷並非薑秀潤所為,而自己剛才的冒失之言,已經自亂陣腳,當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斷審問出來的才作數,可是公子小薑他……”


    依著田瑩看,自己是被奸人所害,可是薑秀潤以下犯上, 膽敢染指未來的太子妃,這罪責是逃脫不掉的。


    雖然自己的清白還在,可到底是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見,太子若心悅她,必定要殺了這小子,才能讓這道觀裏的醜聞不至於外泄,徹底保住她清白的名聲。


    可是鳳離梧顯然不待她講完,隻語氣平平打斷了她,接著道:“你們二人被奸人陷害,誤飲了不好的東西,幸好孤及時趕到解救了王女與王子二人。隻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訛傳訛。若是田姬有心張揚,這洛安城裏便要傳得沸沸揚揚,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憂了。”


    田瑩可比曹溪要機靈多了。一聽太子這話頭,覺得裏麵似乎暗示了她什麽,於是她也不做聲,隻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著鳳離梧。


    因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傳了過來,鳳離梧覺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夠了,便站起了身來,語氣還算溫和地說:“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於道觀,相關人等皆已杖斃,從此往後,誰也不許提及道觀一事。”


    說完,他便起身準備離開道觀。


    從道觀裏一路走出來,薑秀潤才發現,整個道觀從裏到外的封閉了。


    死的又豈止是兩個婆子?還有田瑩的侍女,還有道觀裏幾個負責看管花園子的道士……盡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來,屍體一具具裹著蘆席地往外抬。


    這不光是給她和田瑩看,更是給所有在場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為準,其餘的全要爛在肚子裏,否者,下一個被破草席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鳳離梧親自開口蓋棺定論。


    田姬當然要識好歹,不再提及要殺薑秀潤一事。


    薑秀潤的心卻並沒有因為太子的寬言而鬆懈下來。


    這次,太子讓她活著出道觀,並不意味著以後無事。


    畢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瑩,並不是因為有了什麽兩情相悅的愛意,而是他要獲得韓國的支持,鞏固自己的儲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帶家夥,睡了田瑩。太子也不願將事情鬧大,毀掉田瑩的清白。


    而其他栽贓者死了,偏偏她這個奸夫必須要活著出道觀,恍若無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誰也想象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寬廣的胸懷,能跟一對奸夫□□平和地走出捉奸現場。


    可一旦公子小白與田姬相安無事地回去後……她這個弱國質子出個什麽意外,就很稀鬆平常了。


    畢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個雞都有可能被被骨頭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馬撞、酒醉落湖……此後波國小王子任何一種死法,都無礙未來太子妃的名聲。


    那天從道觀出來,薑秀潤爬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懸了,薑秀潤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馬車時,她也沒有再看見太子。一切都如仿若無事般的平靜。


    可是這平靜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數九寒天的,薑秀潤為了解開藥性足足澆了三大桶的冷水。當時因為藥力燥熱,並無感覺,可是連驚帶嚇,就是真正的昂揚漢子都耐受不住,更何況她這個身體還隻是勉強十七歲的小姑娘?


    於是當天夜裏,薑秀潤便風寒入體,發起了高燒。淺兒半夜給她蓋被子時才發現她的渾身滾燙。急得淺兒連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薑秀潤及時叫住淺兒,隻說自己白天剛生了事情。太子表麵如常,實際卻拿了她當眼中釘肉中刺。


    現在她說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矯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涼水鎮一鎮額頭,睡上一覺就好了。


    淺兒沒有作聲。大半夜,也不好出去買藥,隻在外院轉了一圈,借口自己惹了風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裏要來了給她兒子喝的草藥。


    然後淺兒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爐,熬煮了濃濃的一碗,給薑秀潤灌下。


    雖然草藥是不甚值錢的細碎草藥,但藥效似乎對了病症,薑秀潤灌下去後,倒是暫時退了燒,但全身發燒後,骨頭都好似被打斷了一般,疼得厲害。


    隨後的一天,淺兒想趁著白日外出買藥,卻發現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隻說太子傳話,這幾日世道不太平,還請少傅以及小廝侍女暫且委屈幾日,不可隨意外出走動。


    淺兒回去稟告了薑秀潤,薑秀潤無力地搖了搖頭,心知自己籌謀許久的詐死潛逃計劃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鳳離梧明擺著要軟禁了自己。


    詐死?隻怕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屍骨也不一定能出這個院子。那花壇之下,槐樹之根,可都是埋屍的好地方。


    薑秀潤生平要強,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運弄人。她在病中意誌被消磨得難免脆弱,以至於破罐子破摔,隻想著若是上路,也要做個飽死鬼。


    於是便叫人多端些稱口的酒肉,也不辜負重活了幾個月。


    幸好太子並不虐待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薑秀潤所點之物,有求必應,熏鴨醬雞,甚至還有過年才有的老湯燉煮。


    可惜薑秀潤猶在病重,雖然逞強去吃,奈何腸胃被折磨得虛弱,不待吃上幾口油膩,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還差點迸濺到前來送餐的侍衛的鞋麵。


    過後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趕到,給薑少傅切脈看舌苔。


    薑秀潤覺得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體麵的死法。


    若是這樣,起碼落下全屍。如果太子殿下垂憐,允許哥哥前來收屍,自己也許可以把積攢了許久的金,帶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這麽想著,在郎中切脈施針,又寫了藥方前去抓藥後,薑秀潤掙紮著坐起,來到自己屋室的書案前,打開裝筆的盒子,從裏麵倒出幾張洛安城裏通兌的細綢鉸子,小心折好後,將它們塞入到自己頭頂的發髻裏。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頭發卻亂了,有幾綹垂到耳鬢邊,襯得高燒又起的臉兒,白裏透紅。


    鳳離梧走進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麽一幕——衣袍散亂的少年獨坐在漆木書案前,兩隻纖細的胳膊從寬袍裏露出,笨拙地束著自己的頭發,那臉兒潮紅一片,竟然與那日中了迷性之藥,倒在地上咬唇掙紮的光景有幾分相像……


    薑秀潤也沒有想到,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太子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先是一愣,然後有些頓悟,想來恩主幕僚一場,太子是來送臨別贈言也說不定。


    隻要他但凡有些垂憫之心,自己定要為哥哥爭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無依。


    就在薑秀潤怔怔的時候,太子已經來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對麵而坐,開口道:“病得這麽重,怎麽不叫郎中?”


    薑秀潤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叫自己變得泰然,從容道:“不過是風寒小疾,不敢興師動眾……”


    她的話隻說了一半,便接續不下去了,因為那鳳離梧突然伸出長臂,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摸了摸,然後皺眉道:“這麽滾燙,還是小疾?你那個淺兒不是一向護主?怎麽這次卻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薑秀潤被太子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個男子,拚命克製了躲避的衝動,隻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淺兒去請,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看著自己少傅剛才慢慢鬆開的嘴唇,那兩片最是嬌軟,虧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麽用力地咬自己!


    鳳離梧一邊想,一邊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櫻花垂落在一片雪膚之上……


    平日看起來甚是英氣的少年,怎麽不經意間能這般魅惑人心?


    鳳離梧一時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隱隱悔意,也許在道觀,自己將這少年一並杖斃了才對。


    作者有話要說:  喵 二更,狂仔跟小薑一起高燒,該死的感冒反複反複,再反複,這個冬天能好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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